赵攸宁抬眼望去,便看到玄诚道长正拿着抹布,擦拭着椅子跟桌子,看到赵攸宁来了,他将抹布放在水中后,说道:“施主坐吧。”
简单收拾一下,玄诚道长也坐了下来,桌上摆着一壶热茶,玄诚道长给赵攸宁倒了一盏热茶。
赵攸宁双手接过热茶,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入口有些微涩,稍微抿了几口,便觉得嘴里有一股甘甜的味道。
“多谢道长的好茶。”赵攸宁感谢着,也轻轻将手中的茶盏给搁置在桌上。
玄诚道长看着赵攸宁,轻笑了两声,却没有吭声。
赵攸宁作为晚辈,便只能主动问好。
“不知道长,您前些日子去哪里云游四方了?”赵攸宁说着,也仔细打量了玄诚道长。
不知为何,玄诚道长远比上一次见他的时候,要苍老了许多。
“不知施主在民间可听过一句话?”玄诚道长双眸含笑的望向赵攸宁,见赵攸宁带着一丝不解后,玄诚道长便继续说道:“乱世道士下山救民,盛世道士归隐深山。”
赵攸宁眼眸一闪,也不由站起身,朝着玄诚道长施了一礼。
看来此行不虚,至少玄诚道长知道了她来灵隐寺的目的,否则也不会对她说出这句话。
“道长,想必您已经知晓我来此的目的。”
“您曾救百里晔一命,收养他,教导他,您是他的师父。恐怕整个世上,只有您最了解他。”
“边关战乱,他帮着北蛮残害自己的同胞,手上沾染了无数无辜百姓的鲜血。”
“为了一己私利,良罔顾天下苍生。”
“他枉顾皇上对他的信任,此为不忠。他枉顾天下百姓的性命,此为不义。他枉顾双亲的名声,此为不孝。”
“不忠不义不孝。”
“道长,教出这样的徒弟,您说您是否有责任?”
玄诚道长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他将眼前摆着的茶水一口饮完,眉眼之中也有着一股淡淡的忧虑。
面对着赵攸宁略带质问的语气,玄诚道长并没有动怒,而是徐徐说道:“贫僧将他带回灵隐寺时,他已经十五岁了。”
“十五岁,他已经有了一个成年人的心智跟思想。”
“无论是他的性格还是脾气,都基本已经定型。”
“性格,是与生俱来慢慢形成的,而脾气却是受环境因素影响的。”
“若是贫僧早点碰到他,并将他带回灵隐寺,或许有所不同。”
玄诚缓缓的说着,把视线停留在赵攸宁身上,“施主知道他的过去吗?”
“了解过。”赵攸宁坚定的说着,面对着百里晔这个仇人,她怎么能不了解?
“那就说说看,施主您对他的看法吧。”玄诚道长缓声道。
赵攸宁握着茶盏,垂下眼眸道:“道长,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不忠不义不孝,如今的百里晔将会被天乾百姓唾弃,若是没有意外,他将会成为天乾遗臭万年的人物。
玄诚道长听见赵攸宁这么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可他看着赵攸宁的眼神,却依然平静。
一瞬间,整个屋子里,显得一片安静。
仿佛针掉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半年前,我曾到崇州走过一趟。百里晔家族的人,拉着贫道好一阵嘘寒问暖,言语之间尽是让贫道在百里晔的面前为他们多说两句好话。”
“十岁那年,百里晔被百里家族的人赶出崇州,并被族长警告,有生之年不得踏入崇州半步。”
“被赶出崇州后,在江州、荆州、开封等处流浪,最后只身一人来到京都。”
玄诚道长说的这些,赵攸宁之前都知道了,而就在这时,玄诚道长话锋一转,问道:“施主可知道十岁之前,他过着什么样日子?”
见赵攸宁没有吭声,玄诚道长继续说着。
“他出生就没了母亲,三岁时就没了父亲。从小周围的人都视他为不祥之人,欺他,辱他。”
“他几乎是在谩骂声中长大。”
“贫道曾从老管家的儿子口中得知,三岁以后的百里晔,身上经常是遍体鳞伤,严重的时候,身上竟没有一处肌肤是完好无损的。”
“他能活着长大,已是万幸。”
“贫道初次看见他时,他完全不像十五岁,倒像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
“在贫道抚养他的那几年,脾气虽然古怪,但却变得温和了许多。可我明白,他的内心深处是阴暗的……他童年留下的那些阴暗是无法治愈。”
“在他进宫为官的一年前,百里家族的人写信给他。要将他母亲的坟从祖坟中迁走,说是因为他母亲是北蛮人,没有资格埋在祖坟中……”
“如若施主是他,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没有爱人。还要受人欺辱,如果是施主,恐怕也会不顾一切的往上爬,为权势而沉迷吧?”
赵攸宁听着玄诚道长所言,轻轻抿了抿唇,她看着茶盏中的茶水,隐约能在茶水中看见她的倒影。
“贫道说这些,不是为了给他开脱。”玄诚道长缓声说道:“他如今犯下这等大错,就算贫道能容下他,上天也容不下他。贫道只希望,到时候给他留下一具全尸。”
赵攸宁听到此处,握着茶盏的手松了几分:“道长大公无私,大仁大义。天乾朝有灵隐寺,有您,是我朝之幸。”
玄诚道长无奈一笑,说道:“有萧大元帅,才是天乾之幸。”
赵攸宁顿了顿,用着试探的语气问着玄诚道长:“不知我公爹此局何解?”
说实话,前世北蛮没有百里晔的情况下,能连夺三座城池,而如今有了百里晔,岂非是如虎添翼?
她心里也不敢想公爹到了边关,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玄诚道长只是一笑,说道:“为天下黎明苍生而战,上天会保佑他。所谓邪不胜正,施主大可放心。”
可就在这时,原本坐着的玄诚道长也站起身,然后看向赵攸宁,“施主,请随我来。”
赵攸宁不知道玄诚道长在打什么哑谜,但她知道玄诚道长这么做一定有深意,便也没有犹豫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