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弹出碎片,切断一个年轻妇人的绳子。
那妇人挣扎着爬起来,赶紧接过孩子,等孩子在怀里了,她才眼泪噼噼啪啪的掉,孩子哭的更凶了。
萧夜尘就在这孩童哇哇的哭声里,环视众人。
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哭声,受了惊吓的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只不过哭的人,是自己。
白发的中年男人十分激动,他激动的整个人都开始抖。
萧夜尘没看他,他看向众人。
这些人,好多人他认识,好多人,他都不认识了。
有些年头了,他从来没踏足过京都。
这个地方,是他长大的地方,也是他的噩梦。
“来者何人?”
哈!他们不就是等他自投罗网吗?用这一家子老小的命,连几岁的孩子都绑上了刑台。
一如既往的狠!
让人心惊!
现在还装模作样,不认识他天机阁主行走江湖的一身行头了?哼!
“来人,将这贼人拿下,犯人就地诛杀!”
行刑的官员一声令下,周围忽然冒出无数高手,齐齐朝刑台攻来。
萧夜尘即使武功独步天下,可以在重重高手之中行走自如,但是同时保护三十多个被绑着的人,也无法保证周全。
他抬手,轻声说:“住手!”
高手们果然齐齐住手。
他抬手,拿下脸上的面具,露出能惊艳天下的容颜。
像极了曾经以貌美名动天下的先太子妃,只是更凌厉,没有丝毫温婉。
一群人就哗啦啦跪下,开始山呼殿下。
萧夜尘:“哈哈!”
哈!
犯人堆里有个白发苍苍的中年人,忽然就激动起来,激动到浑身发抖,脸色苍白。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终究还是回来了。
萧夜尘也朝他望去,时隔经年,小小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了独步武林的天机阁阁主,年轻的男人迅速老去,成了个早生华发的中年人。
仿佛又回到那一天。
那一天,改变许多人命运的那一天。
先太子忽然暴毙,追查刺客的禁卫军冲到家里,正带着两个孩子吃糕点的母亲带着他们跑,母亲何等的聪明,从听说禁卫军来搜查刺客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应该带着两个孩子跑。
她们一路跑到城外的庵堂,那是一座十分繁华的庵堂,京都里的夫人闺秀们都喜欢来祈福的庵堂,人流繁华到即使是夜里,也会有人在这里借宿。
他们一路从后门儿进去,出了院子去前面的大殿,遇见人就打招呼。
皇城里的消息都在封锁着,没有人知道,在陛下昏迷重病的时候,太子已经暴毙,宫变已经发生。
傅家夫人带着太孙和自家公子到庵堂上香踏春,从昨天夜里就来了。
许多大家夫人都看到了,在这样热闹的场合,在众目睽睽之前,应当就安全了。
只等着皇城的噩耗传来,他们再跟着诰命夫人们搭伴儿回去,让太孙跟着前朝的朝臣们一起进宫。
城外救驾的兵马,也快赶来了,肯定有惊无险。
两个小小的孩子还不知发生了多大的事。
能来庵堂的,都是十岁以下的小子,和各个年龄的小娘子,大家坐在凉亭里聊起些孩子们的趣事。
那时的怀泽是个温润的孩子,他给表弟带了糕点,坐在庵堂的亭子里吃。
那时的傅文远,还是个乖巧的孩子,文远,文远,人如其名,小小年纪美名远播,是整个胡同里有名的文曲星,大家都说,长大了一定能做个探花郎。
文远小公子不仅书读的好,小小年纪就跟着太孙做伴读,他还跟做太子妃的姑姑长的十分像,跟太孙也像了个七八分,唇红齿白,眉眼精致,不少小姑娘都喜欢跟他玩儿。
他不仅收获了太孙表哥的糕点,还收获了小姑娘们的糕点,被不远处的夫人们夸了又夸,坐在台阶上,吃的满嘴香甜。
他以为,那是跟平时一样的午后,他以为,以后的日子一定也是这样香甜,他会长大,成为探花郎,骑马游街……
易变,来的那样突然。
禁卫军还没来,他来了,他第一次看见他那样惊慌,第一次看见他那样……眼睛里带着危险。
那是他最后一次叫他爹,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足以改变他的一生。
在庵堂的客房,他听见他对母亲说:“……太子妃何等重要,她一人干系全族,太子没了,陛下昏迷着,要是太子妃也没了,几岁的太孙,谁来扶持……所以,你穿上她的衣服跑……”
他听见母亲绝望的声音问:“……因为她是太子妃?还是因为她是你妹子?那我呢?我呢……”
“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什么是任性?我的命不是命吗?她没了你担心太孙,我没了谁来担心我的文儿……”
“……女人,此事干系家族,一个不好,全族陪葬……”
“所以呢?天下那么多女人,你就选了我吗?真是绝情……”
“……这里除了老嬷嬷就是十几岁的小丫头……”
“你这是逼我去死……”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母亲那样哭,比平时更绝望。
他记得自己冲出去,护在母亲跟前。
小小的文远何等聪明,他知道一个不好就会失去母亲。
可他力气太小。
他记得他被按在地上,被迫换上太孙的衣服。
他记得父亲说:“跑,引开追兵,等救驾的大军来了,太孙也就安全了,所有人都安全了……”
他记得他和一身太子妃服饰的母亲被塞上马车,他记得匆匆一瞥,禁卫军已经持刀冲进了庵堂。
他记得母亲抱着他擦干眼泪,说,要是侥幸能活着,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娘带你走,天涯海角,就是要饭,也绝不会回来了,以后做个普通人……
后来,奔袭一夜,一路逃到青州,后来,还是被围在院子里,后来,有人把火把扔进院子……后来的后来,是一起跟着跑的太子妃的贴身嬷嬷要自裁,自裁前,把母亲一把推进火海。
他不记得自己哭没哭了。
他还记得那个嬷嬷狰狞的脸,她说:“咱们得烧成灰,再没人认出我们,太孙才能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