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手一伸过来他就知道是个练家子儿,还不是普通的练家子儿。
当然,是个练家子儿也没什么,夏槿带的学生里就有很多练过功夫的人,有一两个还是行走江湖的大侠,被留下来学机括了。
欧阳老爷子是个谨慎的人,他领了差事,必定忠人之事,于是例行抬头看。
他要抬头,所有学生就都能看清他的脸,但是在场的后生,在他退出朝堂时,都还大部分没出生呢,谁能认出他是谁?
他看见了漠邶王,漠邶王看见了他。
欧阳老爷子十分随意的一挥手,道:“进!”
这份随意,跟刚才看其他练家子儿的时候一模一样,漠邶王前脚踏进去,他后脚就开始登记其他的人了。
等漠邶王看不见影子了,他起身道:“稍等,老朽去拿块儿墨,这块儿难用极了!”
说罢站起来走了,留下几个武卫守着门口儿。
众人:“……”这么讲究?您桌子上这块儿已经十分了不得了,再更好,得是什么样儿的啊?
欧阳老爷子走的随意,悠悠闲闲的上楼,但心里却思量开了。
没想到今日,能见到江湖失传已久的易容术,他年轻时有幸匆匆一瞥的江湖秘术。靠每日金针渡穴改变面部肌肉容貌,就算大理寺卿来了也无法分辨真假,就连天机阁都没有记录。
但是,它有一个弊端,每日施针,时日一久,必定有些痕迹,需要一层粉遮盖。刚才这人,脸上用了很高明的粉,如同脸色苍白,但仍然挡不住几处穴位处有些痕迹。
如果自己没看错,他应当来了至少三个月了。
他来做什么?
只是想学秘术开作坊?
可能用江湖失传已久的秘技,真的只是为了这样吗?
欧阳老爷子已经走到左先生这里。
机括班的学生正在左先生这里登记,所有人行礼称帝师。
左先生:“嗯!”
看到勅岩的时候,左先生称赞:“这后生面相不错!”
好一副帝王之相。
左先生年轻时被人撵来撵去,有很长一段儿时间,他靠摆摊儿算卦谋生。
等学生们都上楼走了,欧阳老爷子道:“你老小子还会看相!”
“哼,在下会的可多了。”
“准吗?”
“十卦九不准!”
“哈哈……”欧阳老爷子都被整笑了,他说:“把你那块儿墨拿来……”
左先生撇他一眼,露出极不情愿!
欧阳老爷子道:“那是你输给我的……”
那就不得不去了,左先生还是十分讲信用的,他起身去往他隔间的小书房,欧阳老爷子跟上。
小书房的隔间儿墙壁极厚,说话绝对隔音。
刚一关门儿左先生就问道:“是因为方才那个人?”
都是历经风雨的老家伙们,一个比一个眼睛毒辣,都已经看出端倪。
不是夏槿这种才历练两年的后生能比的,就连寒笙也只能望其项背,毕竟寒笙暗卫出身,没在江湖混迹过半辈子,哪里见识过这些旁门左道?
欧阳老爷子道:“易容了,用的秘术……”
……
楼下热闹,楼上却很安静,学生都没人喧哗,只有刷刷的翻书声,和偶尔小声的交流谈论。
因为人少,更显得安静。
夏槿坐在窗前的书桌上,安静的写书。
她的身后是冷月汀芷和两个护卫。
铁蛋儿来问问题,夏槿教他更简洁的画法,这个小天才学的最快,夏槿最喜欢。
宗小四来问问题,夏槿给他解了一个超复杂的数学题,他找小娘子显摆去了。
然后又是两个人。
然后,勅岩来了,他把一个复杂的数术题放在夏槿面前,夏槿正低头做事,刚送走一个学生,面前又塞上来一个数学题,她都气笑了,以为又是宗小四这个不肖的弟子。
她笑起来当然好看,
故作严肃板着的小脸柔和开来,眉眼弯弯,酒窝便出现,阳光撒过来,站在她身侧的人低头,能刚好看见她最好的笑颜。
她抬头朝后看,打算批评宗小四一通,简单的你算明白了没有?可却看到了勅岩。
夏槿就又转头回来,指着题问:“是这个题吗?哪里不明白?”
对于好好学生,人家确实已经开始研究深奥的题了。
夏槿吸吸鼻子开始讲,拿着毛笔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开始算。
勅岩抬手,她的脖颈离他的手很近,他就站在她身边,比冷月更近,比武婢更近。
只要他出手,这个女人马上就会香消玉殒,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谁也不能阻止一个王要杀她的决心。
今日计划良久,今日有人接应,今日在满楼学子的时候,很容易脱身,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可是……这三个月来,她日日尽心尽力的教学,自己也得她授予良多,还有,她给自己拿来的那瓶枇杷膏。
他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她:“……你对漠邶王怎么看?”
“……?”夏槿回头看他,讲了半拉数学你要谈实事?
也行!
夏姑娘无所不通……嗯~?除了做饭。
她起身,很客观的说:“他是一个枭雄!”
“哦?”勅岩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说,意外道:“怎么讲?”
夏槿:“……”,当然是因为敌人不能被称为英雄。
“每一个在逆境里逆袭的人,都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他能做上王,比任何人付出更多,听说他小时候边放羊,边学写字,听说他徒步几公里深夜回家给母亲偷偷送吃的,听说他饿了吃草根,没伤过自己的战马,听说他被扔进斗兽场,只剩一口气也努力站起来,听说他奔袭几百里,不要奴隶草场,却去救自己生死与共的兄弟……”
漠邶王勅岩能得无数人追随,能有无数勇士为他卖命,抛开立场不谈,他确实算个英雄。
漠邶王勅岩没想到她会这样讲,他有一瞬间的微愣!
夏姑娘讲话却又开始大反转,她喜欢欲抑先扬:“……但他有两点,我却不赞同!”
勅岩不由自主问:“哪两点?”
夏槿道:“一,她杀了自己最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