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氏和姜母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要不要这么抠?
赏钱太少,外头的人会说的。毕竟,姜继孝并不穷,就算他拿不出来,但他娶了一个镇上的姑娘,还花银子照顾夫妻俩起居了的。
楚云梨知道他的想法,重新进屋去拿出了一把铜板,全部加起来也不比荷包里面的少多少,姜母这才去开门。
外头的人早已等不及了,他们确实是来贺姜继孝中了秀才,这里面有五六位还是从县城过来的。一群人吵吵闹闹着要赏钱。
姜母大方地洒了,外头的人又叫着让请客。
姜继孝兴致不高。
他这个秀才的功名,是拿妻子的命换来的,实在不值得让人高兴。
楚云梨看他神情低落,道:“能中就已经不错了,别在乎名次。”
愣是将他的不高兴归咎于名次不好。
外头来贺喜的人看到姜继孝的脸色不对,都不敢太热情,听到这话后,纷纷劝说:“咱们镇上中秀才那还是十多年前的事,这样的穷乡僻壤能够中,就已经证明姜秀才你的本事了。”
“是啊,姜秀才这一中,咱们玲珑镇走出去也得人尊重,您可是功臣,别太自谦,更别自责。”
……
听着众人的声音,姜继孝回过神来:“请!该请的。”
一瞬间,他来了兴致。如果沈嘉鱼还在,应该会很高兴,更会大摆筵席庆贺此事。他看向楚云梨:“让人去买菜,明天办流水席。”
楚云梨颔首:“一会我就让人去买。”
姜继孝中秀才了!
玲珑镇上的人都挺高兴,这件事情也很快传入了凉水村,彼时姜父正在跟人喝酒。
过去那些年里,他时常在家里请客。
最近他心情不太好,也不愿意在家里孤零零一个人,便时常去别人家蹭饭。他经常来往的那些人都是曾经占过他便宜的,除了少部分脸皮厚的会撵人,许多人都还是愿意留他吃饭。
“姜贵,你儿子中秀才了,还在这喝酒呢。去镇上吧,听说他们明天要摆流水席。”
姜父没喝多少酒,听了这话,心中先是一喜。说实话,别看他在姜继孝身上银子如流水似的花出去,却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做秀才的爹。他霍然起身:“我瞧瞧去。”
此时,姜家其中一位长辈也奔了过来,本来年迈的老人此刻健步如飞,隔着老远就喊:“姜贵,错了啊!继孝中了秀才这是咱们姜家的大喜事,也是村里的大喜事,怎么跑去镇上摆酒?回村里来办啊,这么多的妇人,一人搭把手就办出来了!”
姜父这才从惊喜中回神,论起来长辈的话没错,这好不容易中了秀才,镇上那只是租的院子,这里才是老家是根啊,怎么能在外头摆酒呢?
“我这就去叫他回!”
他说出这话,立刻得到了长辈的赞同:“我已经让人去套牛车了,你等一等。我跟你一起去说。”
在等牛车的期间,姜父挪了挪站久了酸痛的身子,还用手揉了揉肚子,这一揉,又让他想起来了身上的伤。想到伤,难免就想起下手狠辣的沈嘉鱼。
如今的他,根本就勉强不了小夫妻俩。
既然夫妻二人都已经决定在镇上摆酒,又怎么可能听他的话回村?
他这一去,会不会讨得一顿打?
姜父想到边上的长辈,稳了稳心神。沈嘉鱼再怎么凶恶,绝对不敢在姜家长辈面前打他这个父亲……但又一想,万一沈嘉鱼事情办完后找机会关起门来打他呢?
“不去了吧。”姜父忍不住说道。对上边上长辈疑惑的目光,他硬着头皮解释:“他娘去了镇上一直都没回来,家里乱糟糟的,这一时间也打扫不干净。还不如就在镇上办呢,这样,村里愿意去的,全部都去,若是客人太多,招待不周,还让他们多多担待。”
这样的大喜事,去的人肯定都有饭吃。姜父这话说得还是很有底气的。
但落在姜家长辈的眼中,就特别难以理解。
“村里那么多的人,一人搭把手,你那院子给你地皮起一层都不难,还要怎么打扫?再说,就得让前来贺喜的所有人都看一看,继孝在这样差的人家中考的秀才,证明他聪明啊!”
姜父摆了摆手:“他都已经是当爹的人,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既然已经决定在镇上办,我便不勉强他了。”
姜家长辈不满:“孩子做得不对,你就该提醒,怎么能任由他错下去呢?”
姜父:“……”他何尝不想在自家院子里办?
他也想享受众人艳羡的目光啊!
可这不是……不敢么?
沈嘉鱼那么凶,他实在怕了。
“这也不算是错,您去镇上看看,若是哪里做得不对的,尽管指正。”
姜家长辈说服不了他,干脆自己上了牛车去了镇上。
他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有许多人了,今天是不摆饭的,其实这些人来也不是为了吃饭,只是为了瞻仰一下秀才公的风采。
姜继孝被围在人群里。
楚云梨抱着孩子站在边上含笑看着,也有人来找她打招呼。其中有好些是沈嘉鱼在闺中认识的人,出嫁后都没什么来往了,此刻又都围拢上来说好话。
沈母夹杂在人群中,跟姜母一起给众人送茶,两人都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嘴就一直没有合拢过。
关于姜家长辈提出的回村里办酒的事,姜继孝一时间没有言语,他还在想如何将此事挡回去呢,就感觉边上站过来一人。
他侧头就看到了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妻子,只听她道:“叔公,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咱们进屋去说。”
姜叔公一脸疑惑。
楚云梨已经率先走进了门。
进屋后,楚云梨还将门给关上,然后就把姜继孝是抱养而来,并且姜家夫妻花了他不少银子的事情说了。
“在我看来,姜家确实有养恩于我们,但他们也拿了好处的。说难听点,那些银子足够请人照顾一个孩子长大了。”
姜家长辈顿时就慌了,他不是不知道姜继孝是抱养而来的事,但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姜贵在这其中拿了好处。并且,姜继孝还有借着这好处和姜家撇清关系的想法。
“事都能这么算啊,如果不是他们夫妻把你抱进门,兴许你在外头就冻死了。”
楚云梨出声:“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因为娘说过,她将孩子抱起来的时候,有人凑过来让她用那些银子将孩子养大……也就是说如果外头真的很冷,危及到他的性命,那人一定会将他抱走送给其他人。”
“但是,你确确实实是在姜家长大的,恩情不能用银子来衡量!”姜家长辈皱了皱眉:“他们夫妻这些年没有亏待过你,虽拿了银子,却也真的让你读书了的。这事你不能不认。这么说吧,如果他们没有送你读书,你也不会有今天!”
“是。”姜继孝颔首:“但父亲这些年怎么对我的,你也看在眼里,他私底下做了不少对不起我的事,我最恼火的就是他在嘉鱼临盆的时候将马车赶走……反正,有些事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原谅他。所以,酒是一定要在镇上摆的。”
姜家长辈眼看说服不了他,顿时皱起了眉:“难道你还想断亲?”他提醒道:“你如今刚中秀才,又有富贵老爷来寻亲,这种时候将养父踹开,到时你的名声会有瑕疵,想要更进一步,怕是不会有人帮你担保。”
他说的这些都是绑在姜继孝身上的枷锁,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姜继孝平时都尽量忽略此事,此刻听人提起,脸色难看下来:“我知道,我没想与他断绝关系,也会给他养老送终。但是,我不想和他太亲近,你们不要逼我。”
姜家长辈看到他的脸色,也不敢再劝,只道:“村里的人听说了这件事都替你高兴,回头也会准备一些礼物上门……你是村里长大的孩子,也该知道家家都不富裕,他们送来的东西或许没有多贵重,你可别真将人给撵出去,这样,你若是不想让他们来,回头我就帮你告知一声,省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姜继孝立刻道:“我只是对父亲不满,对村里的邻居和长辈还是和以前一样,他们其中有些人还帮了我不少忙,你尽管让他们来。酒饭管够。”
如此,姜家长辈算是满意而归。
秀才公恼了姜父不要紧,只要没有合他们生疏就行。
当日,院子里忙活了一宿,翌日早上天蒙蒙亮,就已经有客人前来。
从早到晚喧闹了一天,碗筷洗了又摆,楚云梨准备了几十桌饭菜全部吃得精光。
傍晚,大部分的客人走了,沈家众人还没离开。
他们当初将沈嘉鱼嫁给姜继孝时,就奢望过姜继孝中秀才,当然,也想过他可能不得中,一辈子都只是童生……童生能得镇上的人尊重,帮人写个契书文书养家糊口,这就已经足够了。
结果呢,姜继孝真的中了。
早在方才,沈家兄弟就已经私底下问过姜继孝之后要不要继续科举。
姜继孝当然要。
曾经沈嘉鱼跟他说过,希望他取得功名,让他们母子跟着沾光。
沈大哥端着一杯酒,满脸的潮红,喝得太多他整个人都有些晃悠:“你可要好好待我妹妹。不然,我不放过……不放过你!”
其余的两兄弟说得也是差不多的话,姜继孝心情特别沉重,他倒是想好好对待妻子呢,可人已经没了啊。
他心下苦笑,却又不敢说实话。这种话谁会相信?
还有,他冷眼瞧着,如今的妻子对他和对孩子都不错,反正没有恶意,只是不肯再亲近他。读书人看多了话本,他知道这世上无论是精怪还是鬼魂,都有好坏之分。如今看来,她是个好的。
楚云梨不知道他心里的这些想法,拉了沈母到另一个房中,低声将姜继孝即将要认亲的事儿说了。
沈母只觉得跟听天书似的:“姜继孝不是姜家孩子?”
她不知道啊!
“不是。”楚云梨继续道:“看那婆子的模样,胡府好像挺富贵的。不过,姜继孝不是嫡子。”
沈母皱起了眉:“那是你男人,就算不唤夫君,也该称呼孩子他爹。直呼其名,也太生疏了。你平时说话做事注意着点,是觉得往他身上扑的女人不够多是不是?”
楚云梨哭笑不得:“他若是记得承诺,便不会有外心。”
“人心易变,尤其是男人,你可别太放心。”沈母发愁道:“他只是秀才,就已经有不少姑娘春心萌动,这要是做了富家公子,哪怕只是庶子,怕是更……往后你们别选年轻的丫鬟伺候,就选那些年纪大点的婆子。”
这些都是沈母对女儿的担忧,楚云梨没有笑,慎重答应下来。
忙活了一天,送走了全部的客人,已经是深夜。楚云梨并没有干活,只是帮着待客,都已经累得腰酸背痛,几乎是倒头就睡。
她不知道的是,凉水村中并不平静。
罗氏后悔得无以复加,她虽然早知道姜继孝是童生,童生和秀才之间别看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步就如天堑之别。所以,她当初才没有将女儿嫁给他。
她哪里想得到,姜继孝竟然那么会读书,只是考第一次,就考就中了秀才。
秀才娘子不只得人尊重,还能吃喝不愁,只要不挥霍,还能请个人伺候。罗氏坐不住,在院子里转圈。
姜婆子想到儿媳之前跟姜贵商量的事,也觉得心里跟猫抓似的:“你赶紧去催一催,看看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罗氏听了婆婆的话,一点都没耽搁,直接就往姜贵家中去。
姜父去了镇上,跟人喝了酒,但没敢留太久,就怕小夫妻俩想起自己当面给他没脸。不过,回是回来了,他心里却挺郁闷的,干脆又拿出酒来喝了几杯。听到敲门声,他都不太想起来,眼看外头的人不依不饶,他才强撑着去开门。
罗氏瞬间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道:“你再高兴,也少喝点啊。”
姜父:“……”高兴个屁。
“那个白眼狼,老子今天在酒桌上的时候都能察觉到他经常往这边瞪,若不是老子走得快,他怕是要当众给老子难堪。”
罗氏哑然:“父子之间怎么恶成这样?”
姜父摆了摆手:“都是因为月儿……那混账被那狐狸精勾了心神,死活不愿休妻。”
提起女儿,罗氏沉不住气:“月儿这段时间都在家里哭,你倒是想想法子。闺女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她这些年做拖油瓶已经受了太多的委屈,你这个做爹的,怎么也要想法子弥补一二。”
姜父叹了口气:“你放心吧,就算是嫁不成,回头等姜继孝做了富家公子,我也会从他手里要到足够的银子给月儿做嫁妆。”他此刻脑子昏昏沉沉,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就有了个想法:“咱们再争取一下,如果他还是不娶月儿,你就将月儿过继,到时候月儿就是富家公子的妹妹,不愁找不到好人家。”
有了好人家,比手捏着银子更好过。
毕竟,再多的嫁妆也掩盖不了月儿只是个村丫头的事实,而成为富家公子的妹妹,这身份拔高了不止一点,连以后谈婚论嫁的人选都大不相同。
罗氏挺意动,又有些迟疑:“万一惹人怀疑了怎么办?”
“怕什么?”姜父一挥手:“月儿年纪不小,回头尽快找门婚事,将她嫁出去,以后都不回村里了。家家都忙,最多就是逢年过节嘀咕几句,谁家还能天天拿着这点事不放?”
罗氏放下心来:“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她回家把这事跟姜婆子说了,姜婆子皱了皱眉:“月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最疼的就是她,真要过继,我还舍不得呢。”
罗氏心下冷嗤,老太婆这会儿倒是会装了,之前最讨厌月儿的就是她,撺掇那些孩子欺负月儿的也是她。其实,罗氏不太恨那些兄弟的孩子,毕竟孩子不懂事嘛,她最恨的就是指使孩子欺负人的老太婆。
“为了月儿好,您就舍了吧。”
姜婆子叹息:“我这心就像是被挖走了一块似的……”
罗氏垂下眼眸,真要是舍不得,这心倒是留着,别让人挖啊!
城里的胡府很快就有了消息,这天,又有马车过来。
这一回一连来了三架马车,说是来接人的。
光是下人,姜继孝不能跟他们去,理由都是现成,万一是骗子怎么办?
带头的还是当初来的那个婆子,见夫妻俩别说上马车了,连收拾东西的意思都没有,对她也不热络。她才道:“夫人经不起这颠簸的官道,歇了一会儿,应该下午就到。你们先把东西收拾好,等夫人来了,咱们今天就走。”
“不着急,把话说清楚了再收拾。”楚云梨对上婆子不满的目光,自顾自继续道:“反正他爹流落在外多年,也不差这一天两天。”
婆子皱眉:“你这称呼……不大合适。你可以称呼公子。”
“这不关你的事。”楚云梨逗弄着孩子:“别说这些讨人厌的话,若是没记错,咱们是主子,你只是一个下人。”
婆子冷笑:“你可能不知道,有些人家的下人比主子过得更风光。”
这人分明是没将沈嘉鱼放在眼里,否则不会说这种话落人话柄。楚云梨一脸惊奇:“那我得好好问一问胡夫人,是不是真有这种情形,回头得讨好你……”
婆子吓一跳:“奴婢不敢。”
“不敢就好。”楚云梨伸手一指:“我这院子不大,站的人多了,我就觉得胸口闷,孩子也受不了。出去等着吧!”
胡夫人到的时候,就看到自己带来的人守在门口,像猴子似的被人围在中间。她心中顿时不悦:“他们收拾的东西可都装上马车了?”又提醒:“你记得跟他们说那些破烂就别拿了,吃的穿的府里都有。”
婆子上前行礼:“他们说,怕奴婢一行人是骗子,不肯收拾东西,非要夫人您来了再说。”
胡夫人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排场,气笑了:“谁会费这么大的精力来骗他们?”
楚云梨已经打开了门,笑着接话:“那可不一定,我孩子他爹如今可是秀才公呢。”
胡夫人本来是不愿意进院子的,但她更不愿意被人围观,这外头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了。于是,她一步踏了进去,只觉这院子哪儿哪儿都让人看不上,多看一眼都觉得是脏了眼睛。
“秀才公没什么了不起,我娘家那些侄子,举人都有好几个。”
楚云梨不接话茬:“夫人是来做什么的?”
胡夫人脸色更沉,反问:“外头的人没跟你们说吗?”
“说了。”姜继孝接话:“只是,我觉得这太玄乎了,就算我是被人丢到养父母院子外的,不是他们亲生。我又怎么确定你就是我的亲人?”
“我跟你没关系。”胡夫人似笑非笑:“如果你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绝不可能流落在外。你那时候母这个不是好歹的,本夫人当年愿意给她一个名分,她非不要,非说老爷骗了她,自己带着大肚子偷溜了……然后才让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你别怨我,也别怨老爷,要怨就怨你自己的亲娘。”
短短几句话,楚云梨就听出了这里面夹杂着不少恩怨,她好奇问:“那你们就当作没这个孩子就行了,如今还来找什么?”
胡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
确实可以不找的,但她来了,自然是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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