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人仰马翻之时,天牢里这片小地方却是静谧闲适过了头。
夙珝在收到夙嘉传来的夙承勋已被送回永和宫时便慢慢悠悠地隐着身形从昭王府晃到这小牢房里。
外头的人忙得跟无头苍蝇似的,他在这里不仅跟远在数百里之外的负责跟葛弩接触的人取得了联系,得知章宜的情况。
还把他送去给齐王等人“下毒”的“贼人”用这牢里的死刑犯给替换了。
甚至,还睡了一觉补了些精神,端王来的时候夙珝睡得正好。
支走狱卒后,端王推门进了牢房,看着连睡着了都不失优雅的男人无奈又好笑,“皇叔可真是好兴致。”
夙珝早在他踏入外面天牢大门时就感知到了,闻言懒懒地掀了下眼皮就又给闭上了。
端王哭笑不得,上前道“皇叔可不能再睡了,我可跟母后说了,会带皇叔去救人的。”
夙珝闭着眼醒了会儿神,然后慢悠悠坐起来,嗤笑了声,“你说,若是你皇兄知晓你与本王同流合污,是不是就不需得治了。”
当场气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端王知道他是故意的,笑了笑,坐在离他一丈远的凳子上,“皇叔说错了,我与皇叔如何能说是同流合污。”
夙珝扬了扬眉梢,“那叫什么?”
端王含笑,眉宇间沉稳尽显,“自然该叫同气相求。”
夙珝打了个呵欠,笑得随意慵懒,“那不叫同气相求,该叫‘同夙嘉相求’。”
他会允许端王同他走近,一来他年幼时期端王对他照顾有加,二来因为端王的性子合他意,两人也时常进行武艺切磋,三来就是夙嘉了。
夙嘉觉醒月灵虎能力时君曜施加在他身上的能在人前固定人形的灵术松动,夙嘉当着端王妃二人的面化为幼崽。
他几乎在夙嘉化为幼崽的同时就对端王二人下了杀心,尤其是在二人脸上露出震惊之时。
当时灵术都已经发动了,二人接下去的表现却让他迟疑了片刻。
因为在震惊之后,他没能从夫妻俩脸上看到任何畏惧惊恐之色,除了惊慌再无其他。
端王妃并未因此扔掉手上的夙嘉,端王也不仅没有远离,相反手还摸上了夙嘉,然后问他皇叔,这是嘉儿吗?
那时他就想,或许他可以给这两个人类一个机会。
世间善恶,不是每个人都跟他当年遇上的那些狗奴才一样。
事实证明,他当初的判断没有错。
端王夫妻二人在君曜赶到后同月灵族定了契,定的,还是人类与月灵族之间最不公平的主仆契。
主仆契,仆随主死,却不随主生,他们对月灵族在契约上所呈现出来的是单方面的忠诚和追随。
他们会受契约影响比普通人类活得久,却也仅仅是久了十几二十年罢了。
百岁,有的普通人类都能活过的岁数,契约上却定了他们只能活百岁。
百年后,奴仆一方的生命会极速枯竭,在满百岁的当日散去魂魄,遁入轮回之道。
夙嘉至今都以为端王二人同他定的是家亲契,以为他们也被赋予了月灵族该有的寿命。
其实不然。
提起夙嘉,端王眉宇间的冷冽柔软了许多,叹了口气,笑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夙珝瞥瞥他,没再说话。
牢里短暂的沉默后,端王的声音重新响起“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皇叔。”
夙珝没开口,以眼神示意他说。
片刻踟躇,端王目不转睛地对上夙珝的视线,问“皇叔此前一连串谋划,当真只是皇叔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么?”
关于贤宗帝密旨一事端王起初并不知情,还是同夙嘉定契后才从君曜那听来的。
对此,他将信将疑,他无意朝堂争斗,更无意被卷入皇位之争,故即便心有疑惑,也对这件事并没有多想。
但就在去年,他对这件事有了确定。
去年冬月下旬,昭王率炽军凯旋,却在归来后不久便身体抱恙以致于不得不在府上休养。
他和朝中其他大臣一样,起初也只当是昭王染了风寒。
但一次偶然之下,在他去宫里找皇兄时竟意外听到了皇兄同皇后的对话,而对话内容,不过区区一个梦而已。
他无心听墙角,然而两人接下去的话却让他如何也迈不动步子。
那一瞬间,他好像突然就想通了。
原以为皇兄会这般忌惮炽军,只因为炽军这些年发展迅猛势头过盛,而身为炽军主帅,左不过一个“功高震主”。
然事实证明到底是他想简单了。
那个人固然忌惮炽军,忌讳昭王震主,可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那个人忌惮的,从来都只是那张椅子会被人收回去。
帝王之梦不容忽视,不详之梦更是如此,而照他皇兄那多疑的性子,那个梦显然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联想此前君曜看的那道贤宗帝密旨的虚像,一串联,就什么都说得通了。
但他现在却有一点不确定,那就是时机。
如果昭王真有心上头那把椅子,早年应该多得是机会,怎么会迟迟拖到现在?
夙珝迎上端王严肃却不带一丝审视怀疑的目光,笑了笑,倒没有立马回答他,而是问“既然你心有怀疑,为何还会选择站在本王这边?”
端王回答得很直接,“其一,我相信皇叔,其二,为了夙嘉。”
夙珝“既然如此,为何不在本王动手前询问,而要等到现在?”
闻言,端王无所谓地笑笑,“也并不是非要得到答案的问题,只要我知道皇叔不会伤害嘉儿就行了,皇叔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便到此为止。”
“没什么不能答的,”夙珝很干脆地说。
端王眸光微凝,连身子都坐直了不少。
夙珝的唇角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没让他久等,“护人,心悦之人。”
端王虎躯一震,身子蓦地一僵,脑子里片刻空白后忽而一个激灵想到了什么,神情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夙珝被他的反应逗笑了,旋即还补充了一句“当然,顺便完成任务。”
大贤本不在他掌管范围,但厉天却给他指派了护全大贤的任务,以前他没问缘由,也懒得去想这些东西。
但现在,不用他想,事情也清楚了。
厉天要他护的,不是真正的大贤,而是有着净神转世的大贤,有着大地之母的大贤。
换言之,他从头到尾要护的,都不是什么大贤,而是他的姝儿。
关于任务一事,除了夙珝这边的人和夙嘉外旁人不知,端王自然无从得知。
但这也不是什么想不通的事,毕竟他早就知道他的儿子跟他这位皇叔不是普通人。
可饶是他再怎么通透,想到自己刚刚才得知的真相还是忍不住唏嘘,表情都有点一言难尽,“我就说皇叔你怎么突然对六公主如此关心……”
敢情是看上人家了。
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这年头,铁树也都开花了啊。
夙珝莞尔,“还有什么要问的?”
端王忙不迭摇头。
夙珝懒洋洋掀开搭在腰间的绒毯,懒懒地伸了个拦腰后起身,“既然没有,那就走吧。”
提起正事,端王顿时心无旁骛,很快就跟夙珝一道进了宫。
他们进宫时已经快亥时了,离夙承勋遇刺已过去四个多时辰,这期间,整个太医院的人对其的救治就没有中断过。
然而夙珝他们还没到永和宫就在路上碰上了来催他们的人,哭着求夙珝救人。
夙珝赶到时,包括太后在内屋里的所有人都像看到了救星,更有嫔妃在这时表忠心,当众给夙珝下跪,求他救治。
夙珝还是平时那副懒散疏冷的模样。
面对一屋子求人救命的人他连个眼神都没给,只淡淡地朝太后身后的雪姝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进了内间。
太医院的人早已精疲力竭,看到他,就跟看到神仙下凡一样,纷纷为其让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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