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日升,又是一日,午时。
老浮家刚吃完了饭。
一家子坐着小马扎,排成一排,神情萎靡不振的靠在墙根底下晒着太阳。
一个个面黄肌瘦,毫无活力乍一看跟一院纸糊的难民似的,谁要推门进来,一准吓一跟头,非得以为误入了哪家灵堂不可。
其中几个女‘难民’脸上的神色还格外难看,活像本不多的粮食,还被突然蹿出的土匪给抢了似的。
仔细一看,这几个‘难民’的名字分别叫做——李氏、赵氏、王氏。
另有一‘难民’脸上似有心虚,但难掩更多的喜色,像极了难民被逼无奈落草为寇结果刚一出手,就抢粮成功的样子。
仔细一看,这‘落草’的可不就是抱着新闺女的——小杨氏嘛。
因为本就人多的二房新添一口,这几天李氏几个妯娌的脸色都拉拉的老长。
看二房的小杨氏和小杨氏整日抱着的那个孩子的眼神,就跟看抢粮的土匪一样咬牙切齿。
哪怕那个孩子还是个怀抱的吃奶娃,也不能缓解李氏她们仿佛被抢了粮一样的悲愤之心。
毕竟,孩子是会长牙的啊!长牙就要吃粮食的啊!
粮食哪儿来的?
从她们嘴里抠出来的!
别看二房现在说的好听,真到了饭桌上,难道老太太真会计较那块窝头是不是从二房人的嘴里出的?
至于说什么让二房多交钱?
钱在哪儿呢?
那也得有才算数!
还有那给家里多干活?
寒冬腊月,家里有甚活可干,她倒是能天天做饭,她们也得吃的下去啊!
时日一长这些还不是通通不做数了!
要是老浮家的孩子这些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不知道打哪来的弃婴,再怎么养也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她们可不像小杨氏母爱不知道往哪儿搁,对个别人家的孩子都能当自家亲生的疼。
李氏几个想想这事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小杨氏倒没想那么多,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闺女。
今儿一早还特意去找了拉牛车的老吴头,让他帮忙捎个信给浮二白,告诉他家里有闺女了的好消息。
虽然也感受到了妯娌们的不满,但小杨氏自认不会占她们的便宜,至多现在要欠家里一些,但她一定能还上的。
何况小杨氏最近心里也有些别扭,这几个妯娌不是好眼看她也就算了,做什么这般看她的宝儿。
一群大人也不害臊,宝儿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娃娃,能做错什么?
宝儿就是小杨氏这位新闺女,小杨氏给她起的小名就叫宝儿,浮宝儿。
大名还未取,本想让婆母取,但老杨氏懒得搭理她。
为此小杨氏对老杨氏也产生了不满,家里的女孩都是老杨氏取的名,凭什么轮到她的宝儿老杨氏看都不看一眼,要她说家里的几个女孩加起来也没她宝儿一个强!
这些不满的想法刚一冒出来,小杨氏自己都觉得离谱。
婆母刚为了这事那么生气,就算不嫌弃宝儿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接受了。
还有家里的女孩也都乖巧,要是吃的白白胖胖也都可爱,就是她更疼宝儿也没必要分个高下。
妯娌们不高兴仔细想想也情有可原,毕竟她现在说什么都是空话,自己怎么能越想越不像话呢。
可这想法在脑子里一过就算了,反倒是不满不平在慢慢滋生,发芽,妯娌婆母越是不看宝儿,冷淡对待宝儿,她就觉得越是不平。
言归正传,因为心里也有些不平,所以小杨氏虽然心虚,但也不肯开口服软。
本来日子就过得不怎么样,这下家里的气氛也明显不对味儿了。
阿元她们这些本来就乖的小孩儿,都不得不更乖几分,生怕惹大人生气,被骂上一通。
能压下这一切的老杨氏和老浮头,选择装聋作哑,默认了李氏她们挤兑小杨氏。
毕竟二房人多她们确实吃亏,散散气儿总比憋着强,总不能二房想一出是一出他们老两口都认,却不许其他几房发脾气。
老杨氏对几个儿媳妇什么脾气门清儿,都不是什么坏的,一家子过着,甩几天脸子也就好了。
就是二儿媳妇……老杨氏见小杨氏眉眼略有不服的神色,右眼皮突突的跳了两下。
老杨氏按了按,又眨了眨眼,再看她的脸色还是心虚多些。
再想想她往常虽然蠢言蠢语常在,抠抠搜搜没完,但除了这次,其他时候也算老实拎得清,就只当看错了,压下突如其来的心乱感觉,并未多想。
话分两头。
浮家四个白正在揣着这几天赚的钱,扛着半袋粮食往家赶。
中途还遇见了拉了一牛车人要去县里的老吴头。
从老吴头那里听说了家里添了一闺女的事,浮二白这会儿乐的直呲牙。
但浮大白和浮三白对视一眼,心里都咯噔一下,第一个想法就是——
有问题!
难不成小杨氏的愚蠢传染给了爹娘?
不然说不通啊,家里都穷成什么样了,怎么可能去养非亲非故捡来的弃婴呢?
只有浮四白,琢磨了半天,还是没琢磨明白,没心眼的问道:
“二嫂又没怀,哪儿来的闺女?吴大爷是不是上岁数了,认错人传错话了?
要不咱们去提醒他一下吧!”
老吴头是个合格的传话人,传话的时候每次都一个字儿不多,一个字儿不少,对方怎么说的,他传话的时候就怎么传,和对方的停顿都是一模一样的。
为人又不爱聊八卦,所以哪怕听说了点什么也没言语,把话带到了就得了。
不过就算老吴头不说,浮大白几个也立马就想到了那个孩子,也就浮四白,脑子总不够使。
“肯定是那个捡的那个女娃娃,”浮二白喜不自胜,
“你二嫂说没错这孩子果然和我们有缘,是老天爷送给我们的,这果真成了我们的闺女。”
大冷天的,浮二白却能感觉到身上暖洋洋,热乎乎的,浑身使不完的力气。
“原来是那个娃娃啊!”浮四白这才恍然大悟,又不解道:
“可爹娘不是不同意养嘛?”
浮二白的喜色一滞,大概走了十几步就又高兴了起来,找到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一定是爹娘被感动了!
爹娘一定是见那孩子可怜又那么乖巧可爱,我们夫妻又一心求女,所以心软把孩子带回来了!
你二嫂说的没错,命里注定这孩子就是我们的女儿,谁也夺不走,抢不走,兜兜转转也会回到我们身边,因为这是注定好了的!”
浮四白好像长了好大的知识:
“原来是这样!”
浮大白和浮三白吃惊的看着这俩傻子。
你们在唠什么玩意儿?!
娘的鞋底子和爹的飞踹,还有大嘴巴子都打不醒你是吗?
搁着做的什么梦呢!
家里有千金万两啊?
这里面要没点事,爹娘能养别人家孩子?
倒是二嫂/二弟妹的话有点意思啊,不能细琢磨,啧啧。
不过你们可真是大傻子向二傻子传授知识,傻傻相传,一个真敢说,一个真敢信!
爹娘是不是生你们的时候把你们那俩那脑仁儿当成胎盘的一部分,也给顺手扔了呢。
蠢得让人无法直视,生怕忍不住抠了自己的眼,免得看到了心烦,浮大白和浮三白是真不想搭理他们。
索性放慢了脚步,任凭这俩越唠越开心的傻子先往家赶去。
浮二白和浮四白一点都没意识到两个兄弟离他们越来越远,还在开心的叭叭叭。
闹心的浮大白和浮三白,却眼尖的看见他们前面的雪地里窝着只野鸭,不对,太胖了,说不好是鸡是鸭!
反正是肉啊!拿回家炖个土豆也是好的。
看着前面一无所觉还在嘎嘎嘎的鸭笑着的俩傻子,浮大白和浮三白真想把他们俩脑子敲锅里炖炖,把水炖出来,留个空壳也不至于蠢的冒出来。
俩兄弟轻手轻脚的追赶过去,心突突的,生怕这俩傻子把那块肉给惊着了,又不敢高声提醒。
只能快点,再轻点,再希望两个傻子的脖子会转悠点,别看对方,那脸上有肉是咋滴,看前面,看前面野鸡或者野鸭就在前面!看对方是能解饱是咋滴!
几个月都没见着油星了,这要是跑了,上哪儿找第二个去,冬天的山上去那就是给野兽加餐呐!
浮大白、浮三白那是轻手轻脚,紧赶慢赶,终于在那俩傻子即将走到那野鸡附近,把那肉惊飞前,追赶上了,并成功的超过他们直朝着那野鸡扑去。
那野鸡一无所觉,还专心致志的趴在哪里,不觉得自己哪里像鸡块炖土豆的模样。
眼看浮大白、浮三白就要得手。
就在此时,浮·大傻子·二白却瞧见两个兄弟,因此转动了视线,惊喜的大声喊道:
“野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