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羽是很严肃地说这番话的。
无常簿的可怕,身为锦衣卫一员,谁都十分清楚。哪怕只是像殷澄这样,只是一时的酒后失言,只要一记录到无常簿上,就会成为呈堂证供,落到实锤。
然而能够做到像凌云凯这样程度的,在锦衣卫内部,也是十分罕见。
即使罗飞羽也一向认为,殷澄就是无法管得住他的这张嘴,贪杯,口无遮挡,试百户沈炼也的确是御下不严,如能在平时多敲打殷澄几次,他也就不至于在血案现场,还当着凌云凯的面,口无遮挡地说出这些话来。
可是像凌云凯这么较真的,就完全不是平常的内部争斗,而是完完全全的生死仇敌。
罗飞羽这么一说,凌云凯脸上的表情,可就相当精彩。他即使再能编排,也不敢在只是道听途说的基础上,在无常簿上记上这么一笔。
他只能讪讪地笑着,答道“罗总旗误会了。千户大人让我去办这个案子,罗总旗也是听到了的。只是我不知道去哪里找这个北斋先生,还请罗总旗能够指个方向。”
罗飞羽沉声答道“我没有见过这个什么北斋先生,也不知道他的住处。不过……”
“不过什么?”凌云凯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问道。
“不过我知道有个人有可能知道。”
“谁?”凌云凯脸色一凝,沉声问道,“谁知道北斋先生的住所?”
罗飞羽看着凌云凯,却不吭声。
凌云凯沉吟着,抱拳问道“有劳罗总旗带路。”
罗飞羽答道“我带路可以。但是……问路都得由我来。”
这话说得很客气,但是意思也很明显,那就是问路的事情,凌云凯不能插手,更不能威胁知道北斋先生的那个人。
这个人就像是罗飞羽的线人一样,罗飞羽不希望他暴露在凌云凯面前。
不过其实上,罗飞羽的想法并不是如此单纯。他不知道北斋先生的住所,但是他知道净海大师知道。不过更要紧的是,他希望能在路上遇上赶回来的沈炼。不然的话,沈炼一点都不知情,要是被凌云凯发现沈炼就在那里,那岂不麻烦了。
罗飞羽又找其他的理由,耽误了一些时间,这才腰跨绣春刀,跟着凌云凯三人一起出发。凌云凯只带着凌风和凌雨两个小旗,罗飞羽则是孤身一人,一起出城。
刚出城门没多久,踏上前往香山的大道,雨后的道路甚是泥泞,速度快不起来。走不多远,对面就有一骑飞驰而来。罗飞羽眼尖,老远就看到那是沈炼,心里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罗总旗,你们这是去哪里?”沈炼一声吆喝,勒住马,沉声问道。
罗飞羽把缘由一说,凌云凯脸上冷冷地,显然不希望沈炼掺和进来。可是沈炼瞅了瞅他,沉声说道“我知道怎么走……”
“百户大人,”凌云凯冷冷地说道,“这么个小小的案子,就不用劳烦百户大人了。”
“你是担心我会抢了你的功劳?”沈炼问道,“放心好了,功劳都是你的,我只是对这个北斋先生很是好奇罢了,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敢这么编排魏公公。”
既然沈炼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凌云凯心里再如何不满,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没法真个把沈炼给甩脱。
一行五人重新上路。在沈炼的背上,用油纸包着一个卷轴,明显就是字画之类的东西。罗飞羽猜测着,这只怕就是沈炼从净海大师那里拿到的北斋先生的画作。
罗飞羽在沈炼的那座祖传的老宅子里,见到过北斋先生的画作。
画得怎么样,罗飞羽倒真不如何觉得,倒是对这个北斋先生明里暗里嘲讽东厂和魏忠贤的诗句,感到十分惊奇,觉得这个人该当很不简单,也许背后有着某个靠山。
不然的话,一个画师,如何能在东厂和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还活得这么滋润。
偏生沈炼就是十分喜欢北斋先生的画作,在他那栋祖传的老宅子里,就收藏着不少北斋先生的画作。其中可不乏那些嘲讽魏公公的真迹。
沈炼带路,中途又要避雨,耽搁了些时候。等五人赶到香山山坳中的一处草庐,天色已黑,雨却没有停,依旧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五人都穿着蓑衣,在草庐外,看着里面的灯光。凌云凯对着沈炼说道“好了!这里就是了。百户大人和罗总旗就在这里等着,待我拿下这个北斋先生,你们再进来看看不迟。”
到了这个份上,凌云凯还是在担心沈炼和罗飞羽抢他的功劳。如此小心谨慎,沈炼也拿他没有办法。还没来得及搭话,凌云凯就低声招呼一声,带着凌风和凌雨,闪身进到草庐的院落里。
小雨淅淅沥沥,罗飞羽和沈炼就在外面看着。就在三道人影闪身进屋时,一声低喝传来“什么人?”
金铁交鸣之声大作,同时有人在高呼“小姐快走!锦衣卫!”
沈炼和罗飞羽不约而同,抢了进去。
这个北斋先生竟然是个女的?
她竟然还有护卫?
罗飞羽心里恍然,这个北斋先生果然不是寻常人,而是背后有人在庇护着她。这个庇护人的来头,只怕还不小!
屋子里头,激斗正酣。沈炼一挥手,与罗飞羽分从左右,绕行到屋后。
罗飞羽走的是远侧,等他绕到屋后,正见到沈炼与一个女子对上了眼,两个人一下子同时愣在那里。
不会吧!沈炼竟然与这个北斋先生见过面?竟然还不认识?而是等到这个时候才认识?
罗飞羽没有出现,隐身在树影下,默默地看着沈炼和北斋先生在那里四目以对。
“要走就快走啊!”罗飞羽大急,心里大喊。
就在这时,草庐后门怦然一声,被撞得粉碎,一道人影从里面冲了出来,浑身是血,大喊着“小姐快走!”
喊声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长声惨叫。在他身后,凌云凯纵身而出,绣春刀在这人后背上狠狠劈下,劈得他往前踉跄几步,扑通一声,脸朝下,一头栽倒在地,溅起老大一片水花。
北斋愕然转头,沈炼也是满脸震惊。罗飞羽看到北斋的正面面容,心里不由得一震。
怎么回事?这个北斋先生,怎么这么面熟?我难道在哪里见过她?
凌云凯脸上身上都是血,也不知道哪些是他的,哪些是别人的。脸上带着狠绝的表情,大步走过去,一把拽住北斋,拖着她往屋子里走去,边走边骂“你好大的胆子,敢编排魏公公!这些护卫,谅你一个画师也蓄养不起,背后必定有同党!说!你的靠山是朝中的哪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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