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正风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徒弟的这个问题，而是不悦道。
“你这小子，才经历过几度寒暑春秋，也够资格来质疑老夫的意图。”
“老夫眼中是整个修真界乃至整个世界的兴亡，如今在这里，即使是被称作神仙的我们也不过比常人多出了一百多年的岁月，但你可知，在外界之中，修行者可拥有寿数是我们的好几倍之多。”
“但有一点，我们虽然寿数不同，境界却能共通，也就是说破天之后，老夫依然是站在世间最顶端的人，只要将六合神君当年所有的神器集齐归我所用，还有谁能是我的对手？到时我自然能护得此界之人的安。”
林显圣当然不信，因为以当年六合神君的修为已然超脱于众人之上至今还无人能够与之比肩，师父的境界虽已无限接近真神境，但相比之下仍是差了一线，这一线便是天差地别。
如果自己猜想的没错，外界之中有人能把六合神君逼至绝境，那师父如何能是他们的敌手。
可这么简单的道理师父不可能没有想过，如今看来，师父要么是自信能够如愿入那真神境，要么就是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可以与外界的人抗衡。
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林显圣认为他至多可以做到自保无碍，绝对保护不了其他人的性命。
还有就是他怎么就笃定界外的修行者寿命能比这里多出这么多，林显圣很清楚，古往今来有多少天资卓越之辈最后倒在了寿元这一关上，如果师父说得一切属实，那绝对没有人会站出来反对他。
毕竟谁都想要触摸那至高无上的境界，没有了岁月的限制，这种事的诱惑力对修行者来说便是世上最好的灵丹法器也及不上万一。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林显圣急忙问道：“师父，寿元的事，你是从何得知的？”
“心动了？”
凌正风笑道：“我曾修习过一种法诀，可窥探他人记忆过往，是我在世间游历时，一个邋遢老道教给我的。”
“说来好笑，他不过是为了偿我一饭之恩而已。老道士告诉我，这法诀只是一门深奥道法中的一支而已，本早已无从考证，但传他法诀的人曾告诉过他，当年有人用完整的道法消除过整个世界之人的记忆。”
“你不妨猜猜，那个人是谁。”
林显圣近来已接二连三地被师父的话刷洗了认知，内心早已习惯麻木，所以没有流露出太过震惊的神情，只是摇头表示不知。
“是太素神君。就是他将世界上所有人的记忆尽数抹除。当然，现在看来不是所有人，肯定是有漏网之鱼的，所以老夫一直在找寻的，就是他们的后人。他们，也是老夫能不能破界的关键所在。”
凌正风抬起头，锐利的目光似要撕开云层，直穿天际。
“你自从来了御仙宗就没有入世走动过，可知这么多年来，为何少有入世弟子主动回宗述职？”
林显圣一心管理着次山峰，实则已与凡尘多有脱节，所以对凌正风的提问无法作答。
“哼，他们这些人早已过惯了凡尘中锦衣玉食的生活，哪里还会再回来吃苦。”
“在山下，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在宗内，他们可能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弟子而已，如此之大的心理落差，选择起来似乎也不是那么困难。”
“没了苦修，境界修为自然停滞不前，但因为几十年的太平，已将他们变得安于现状，再无进取之心。”
“你认为，现在的御仙宗已重回巅峰，但你可知，巅峰之后便是下坡，虽然不能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已相差不远了。”
“这样的人，这样的宗门，何故护他。得亏影宗已经开始冒头，现在的御仙宗还有一战之力，若再等个几十年，我敢断定，最终失败的一定是这些所谓的正派之流。”
“老夫之所以急着想要破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趁着影宗还没做大，御仙宗还未衰败，破而后立，晓喻新生！”
“你是我最器重的大弟子，当然，次山峰的大师兄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只有你，德才配位。”
“老夫没有子嗣，自你师娘逝去后也未再与别人结成道侣，晚年收了你做徒弟，为师甚至是将你看做自己亲子般抚养教诲，如此二十年你应当看得出为师的良苦用心。”
“所以如果你愿意对为师放下成见，将来在新世界，为师又怎会薄待于你，到时候你这帮次山峰的师弟师妹们能和你一起共享永恒岁月，难道你不愿意吗？”
任凭凌正风说得天花乱坠，林显圣的心却不曾动过一下。
共享永恒岁月，听起来是那么的让人向往，可过程呢，有多少人会死在这条路上，难道说师父要用他们的生命来铺就自己将来漫长的仙途么，这样的仙途岂非与他修真的初衷背道而驰。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谚语现在变得如此现实，现实到林显圣从未如此对师父这么失望过。
是师父将他带上了修道修心的路，是师父教他君子慎独，卑以自牧，但现在，师父正扭曲着二十年来他所教诲自己的一切。
林显圣不说话，只是悲伤看着凌正风，他不说话自是胜过了千言万语，凌正风也明白了曾经最器重的这名弟子的心意。
方寸天地之间，凌正风的眼睛忽明忽黯，其散发出的厚重的灵力跟随着眼睛中光芒的明灭忽盛忽抑。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凌正风颓然地叹了口气，大手一挥，散去了方寸天地，眼神中没有痛心，只有遗憾。
“我不会杀你...”
他稍显落寞地说道：“本以为你会是最懂老夫的人，没想到你不是，说来奇怪，这么多年了，老夫还是头一次硬不起心肠来，或许潜移默化之中，老夫的心性却是被你影响了。”
“走吧，回去。以后不要再来见我了，你我师徒之缘已尽。”
“但是我与你说的这些话，劝你还是不要告诉别人，信不信是一回事，若闹得人人都知道了，对现在的形势有百害而无一利，这点你应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