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擦着耳朵飞过,楚东一侧身,看见那个东西,是个比拳头小些的黑球。从他身后的方向飞来,擦过他的头,砸到一个老百姓身上,接着弹回到他马蹄前不过三尺的路面。声音清脆地在地面上弹跳两下后,安静地停在了砖缝间。
楚东见过这个东西,所以他才一时间懵了。反应过来时,是凉溪拉住他的缰绳,跟他受惊的马儿一起使力,险些将他摔下马背去。
“趴下!”
凉溪的声音再大,也响不过手雷。马儿一声嘶鸣,掉头就要疯跑。凉溪身体贴紧马背,也用不着马鞭,扯着楚东的马儿一块跑。
人家都有专门的掷弹兵了,她这边连个最简单的烟火都还做不出来呢!这仗要怎么打?
手雷炸开,飞起的碎砖和弹片威力相当。凉溪和楚东发现得太晚,马儿掉头,还没有跑起来,弹片就已经刀一样嵌进了马腿。
凉溪的坐骑发了狂,颠着屁股原地乱叫。凉溪只能用一只手,那只手却拉着楚东马儿的缰绳,她自己,瞬间就从马背上被抖下来。
“将军当心!”楚东一跃而下,百忙之中也顾不上凉溪的伤,紧抱着她的头和上半身,将她护在自己身下。被发疯的马踩一蹄子,被手雷炸伤,哪一样都要命。
耳膜欲裂,过强的声波在脑子里嗡嗡转了一圈,才终于被消化掉。凉溪抖掉身上的碎石,一只手撑着慢慢爬起来,先注意身边的楚东。
“伤到哪里了?”方才他身体一抽,闷哼了一声,凉溪便知不妙。
楚东抱着腿,却在瞧凉溪的肩膀“将军,您的伤……”
相当大一块弹片插在他大腿上,鲜血瞬间就染遍了伤口旁边整片衣料。凉溪起身,狗肉铺子那边刚准备要带着老百姓去灭火的楚家军,一股脑儿都涌过来。
“不必管我,先给他治伤!你们两个,到那边瞧瞧!别人去灭火,看我干什么?”受伤的肩膀刚才蹭到了地上,一阵一阵的痛。凉溪走近手雷炸开的地方,蹲下身来摸了摸被炸死的老百姓。
死了两个,伤了一大片。他们靠得太近,没来得及散开。
将死的伤的都抬下去,抱着越来越痛的肩膀,凉溪询问被她跟蒋老先生留在狗肉铺,守着那个傀儡,也是保护冯神医的楚家军之中未曾受伤的一个“怎么回事?”
都跟他们讲明白了的,不能让形迹可疑的人靠近这里。现在她看见的是什么?
“受伤的人多吗?冯伯怎么样?”凉溪问完一抹脸,也不想知道过程了,她想知道有多少损失。
“属下无能!”留下来回话的士兵单膝跪地,满心自责,“我们几个倒是没有多大伤亡,冯神医……”
凉溪的一颗心停在了台阶上,“咯噔”往下滚了一层。等她走近狗肉铺,烈火烤得她脸都要化了,眉毛都要被烧焦。但凉溪看见被抬在路面上放着的几具尸体时,只觉得自己那颗心,咕噜咕噜从台阶上一直滚到了底。
台阶最下面是一潭深水,凉溪的心就泡在了里面。她勉强辨认出来,被炸得面目全非的人是冯神医。
没有当即把这傀儡切碎了喂狗,凉溪就是想引更多的傀儡过来,杀死一个,就能赚到半天时间。杀死十个,就是五天。聂郎的合成系统目前只有一个成品槽,用原材料合成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速度也相当慢。
凉溪本想,拖一点时间就是一点。现在可好,傀儡死了多少不知道,她这边倒是搭上了一个大夫。她肩膀好痛,还指望着冯伯给她治伤呢!
不让聂郎的傀儡靠近这间铺子,让王府兵先发现他们,先去捉他们。到时万一这些傀儡身上带着炸弹什么的,炸死的也是别人。就这么简单的命令,她就让楚东带了这些话。
到底人算不如天算,究竟出了什么岔子……
凉溪答应楚氏的去去就回,她做到了。只是等大火扑灭,留下一地焦黑的现场,回到将军府后,凉溪睡不着了。
“于大夫,楚东怎样?”不是任何人都能让她叫一句冯伯,面前的老大夫自打进门都没敢正眼看过她。等他检查过了伤口之后,凉溪问起楚东。
已经损失了一个冯伯,楚东可不能再没了。不过就如今的医疗条件,楚东腿上的伤口,不一定能治得好。
第二日凌晨,勇王的护卫来将军府请凉溪“殿下有话要问您。”
六七岁的小孩子正襟危坐,明明是全天下生活条件最好的一批人,这位小殿下脸上的婴儿肥都快不见了。他眼睑发青,怎么看都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皇长孙殿下询问的也不过就是昨晚的情况,凉溪一脸疲乏,照实回答。
“……那类活死人总共捉住七个,臣已下令,将它们全体焚烧。”这是他们除了各种损失之外,唯一的收获。
没了冯伯,可能还会失一个亲信,虽然尊卑有别,皇长孙殿下却不敢多问。凉溪带着满身的戾气转身时,他提醒一句“楚将军,誉王叔今日寅时已临羌州,至多二三日,便会抵达白玉关。将军可有准备?”
聂郎是穿越的,怎的这位小殿下心性也如此成熟?要不是听他言语之间终有骇怕,凉溪都要怀疑他也是穿越的了!
“臣,谨记小殿下提点。”
凉溪回头再次行礼,话讲得谁都能听“伤愈后,必同王爷一起,将鬼岛妖兵赶出驰国!”
“……”他不是这个意思!
小小的一双手,抓不紧椅子扶手。小殿下如把自己铐死在大椅子中一样,着急的屁股几次离开椅子,最终却都没站起来。
“将军有此大志,乃驰国万民之幸。只是半月前那场大败,恐怕会被王叔捉为把柄。等王叔到了白玉关,本宫替将军忧心自己的声誉。”
“败了便是败了,王爷若是要发落,那也理所当然。”
一直听父王说楚家的少将军被惯坏了,虽说也堪称天纵英才,却是比不得楚家两位老将军。怎的今日说起话来这样……讨人嫌!
也不知皇长孙殿下生下来这六年被灌输了什么,誉王爷是他亲亲的叔叔,如今带兵增援,他却如大祸临头般惊惶。
的确是该惊惶的。勇王战死,誉王到白玉关第一件事,不可能是出关打仗。他会接管兄弟的一切,府邸、军队、势力、财宝。说不定他还想接管楚家军,皇帝年事已高,他所有的儿子都盯着楚家军。
但,即便誉王想接管一切,有一个人,却是他注定要弃如蔽履的。若还不是蔽履,他也会令其变成蔽履,好堂堂正正弃了。
那个人,就是皇长孙殿下。留着他,指不定人家哪天变成皇太孙。
凉溪能够看透,不足为奇。可这位小殿下,才六岁而已。
“将军真是豁达人。”求凉溪帮忙的话,就在舌尖上挑着,嘴唇却张不开,一个字也吐不出去。最后说出来的,是一句讽刺。
皇长孙殿下恨恨地盯着凉溪大步而去,想到那可能明早或是明晚就会快马加鞭赶到玉城的皇叔,一拍扶手站了起来。腰带上的名贵玉佩,随着他的步伐,甩来甩去。
豁达人离开王府,径直去了城门。登上城楼,远处黄沙接天之际,能看到鬼岛军队的营帐。
只要带上炸药,聂郎攻破城门,不费吹灰之力。但凉溪大败而归,他却未乘胜追击。只在关外驻扎下来,耗着将军、士兵、百姓的精神。
凉溪清楚,聂郎军中人不多,不足两万兵士。在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是很庞大的军队,可玉城之中,楚家军都满打满算还剩五万有余。
人数是对面三倍多,不止凉溪,所有人却都没有迎战的念头。
凉溪在城楼上站到晌午,叮嘱兵士们在誉王入关时要格外提防些后,她一路走回将军府。路上又在那家已成废墟的狗肉铺子前矗立片刻,城头军人,街头百姓,都看到她的疲倦。
回到将军府,凉溪就病倒了。
玉城中,时不时有谁丢个手雷,捣个蛋,放个火,大家惶惶不可终日。这边愁云惨淡时,另一边却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
“公子怎么还不打过去?小小一座白玉关,咱们眨眼间就能踏平喽!”
玉城城楼远远地隐在风沙之间,两个鬼岛兵士走出帐来,解开裤带,冲白玉关的方向撒了泡尿。大概少有人在这时如此有气势,似乎要用那泡尿冲蚂蚁窝一样的冲毁玉城。
“公子自有妙计。”另一个话说的理智些,玉城在他脑中,却依旧是蚂蚁窝。
鬼岛军队的中军大帐,基本上是个摆设,主将聂公子永远不在那里。发号施令,从来是在自己帐中。
一片营帐中央,聂郎的帐子除了大些,从外面看也没什么特别。想要被晃眼,需得走进去。
鬼岛军中几大校尉,先锋、副将,最快乐的事就是走进聂郎的帐子。虽然主将永远在珠帘后,他们难瞻其容,可公子的数位侍女,却不会躲起来。
公子才十三岁……咦?说来也巧,他帐中已收了十三位绝世美女。这么小就……不过,公子乃奇人,自然行奇事,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公子,驰国誉王会在明日带兵至玉城北门外,我们……”驰国也就只有一支楚家军能让他们看得上眼了,可还不是被公子打得屁滚尿流?前来支援的这一队兵,明日要不要一网打尽?他们已经杀了勇王,再杀几个王爷,老皇帝就没有儿子了!
军中校尉对帘子后面那个被纤细的腰身,如瀑的青丝,飘逸的水袖层层包围的模模糊糊的人影毕恭毕敬,对驰国的王爷,轻视已极。
“誉王爷会自己送上门来的,吕校尉何不歇着等?驰国气候干燥,何必出去吃这风沙?”珠帘后面,轻纱摩挲之音中,被刻意压低的少年声,沉沉地透过帘子传出来,不掺喜怒。
吕校尉不敢有异议,腰一弓,向后几步退出营帐。临走前眼角余光一瞄,又偷看了眼他进去时就瞅了下的侍女。
她正拿着毛掸子,轻轻掸去书案上的尘土,姿态优美的如九重天仙手持慈悲柔顺的杨柳枝,正给书案上抖几滴净水。
回回进来都是固定的三四个侍女在外,虽然不可能属于他,但……真养眼!不知在帘子后头藏着的,都是怎样的倾城之色……
吕校尉流着口水出帐,楚山流着眼泪进屋。
“将军!”凉溪在床上躺着半死不活,楚山跪在她床边哭,“大夫说,楚东可能救不回来。”
凉溪叹了口气,没睁眼。晌午回到将军府,她去看了楚东。他腿上伤口恶化严重,聂郎居然连弹片都是带毒的。下午那会儿,楚东已经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那种情况,还用大夫说救不回来吗?
现在等于什么都没有开始做呢!她这边已经死了两个了……
凉溪心情不好。楚东是因为趴在她身上死的,没他挡着,那块弹片会刺进她的肉里。肩膀上就有伤,腿上再来一个,又没了冯伯,她这魁梧健硕的身体,又并非金刚不坏。
凉溪整日恹恹欲睡,昨晚她只睡了半个时辰,就骑着马去找手雷了。一整个下午,她躺在床上迷迷混混,半梦半醒,到晚上又睁着眼睛失眠。
楚氏轻轻锁着她受伤的那边手臂,睡着了还是双眉不展。凉溪不敢动,跟放下的帐帏面面相觑。
那样瞪了大半宿,凉溪做了决定。
自然界什么原材料都有,她不可能跳过所有工序拿出那样精巧的手榴弹,但她能做出黑火药!土炸弹也是有用的!
沉虎大陆上,不管哪个国家的军队,对聂郎都没有任何杀伤力。有了火药,才能让大家都起来拼一拼。更重要的,能让大家管好自己的矿,不再让聂郎白拿走熟练度。
本来想至少再拖一年左右做出来都够快了。这个世界暂时没人炼丹,阴差阳错搞出火药,发展正常的话还需要几百年。她突然配出来,会给人怀疑。
优秀的执法人员都低调。他们这类人最好轻轻地来,轻轻地走,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可凉溪现在不想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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