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再长10岁说出这些话,才显得正常。他一个几岁大的孩子,说要随大将军一起戍守边关……边塞苦寒,他是皇长孙,又尚且年幼,此话绝非真心。
岐王要带皇长孙回都,路上怕会出什么意外。即便安然抵达都城,没有勇王,可能会变皇太孙的皇长孙,也是危机重重。
都城远比边关危险,小殿下这个是懂的。
驰国皇帝未至花甲,皇孙一个个出生,继承帝位的人选,未必要从儿子当中挑。若是儿子都不顶事,等孙子辈成人了,再扶一人即位,他也正好可以把皇帝做到白头……何乐而不为?
只是,皇帝若真打算这般,他的儿子们可就要憋屈了。本来就有兄弟争位,如今还凭空多出来一堆小辈。再不必等,如今,叔侄,甚至父子,都已争起来。
凉溪犹豫,是因为她不想站队。帮了皇长孙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勇王已死,只有王妃的娘家算是价值。可岐王也有王妃,哪个王爷都有王妃,且清一色全是名门之女。
凉溪欲拒绝,这孩子像是看懂了。他一张小脸板着,即便知道被带走,绝对是赴死无疑。但面对生死关头,他只是将嘴唇抿得发白。漆黑的眸子里,挂着他用尽全力维持的皇长孙的尊严。
殿下身份尊贵,尚又年幼,驻守边关,本便不是您做的事……话可以说得很花哨,但简化下来就是几个字你还是去死吧。
凉溪最后未出声,面前的孩子眼睛一亮,那光是属于孩子的希望和柔软。凉溪越发说不出话,而她不表态,已经是摆明了立场。
让他挺直了脊背的那根铮铮硬骨,突然就软化了。小殿下肩膀一松,他一直紧紧咬牙,现下一放松,满嘴的咸味,开口呼着断断续续的血腥气。
“……本……本宫,”得以活命,他也没了骄傲,“一生不忘将军之恩!”
岐王离开苍城时,已看不出跟凉溪同被一群疯狗追的情谊。皇长孙留下了。几天未曾休息好的孩子,瘦削苍白,从马车中下来送皇叔时,一脸勉强的假笑,不见半分皇长孙的气度。
来时骑马,去时坐车。岐王掀开车帘最后看一眼他的侄子,依旧觉得不妥。可为一个孩子,不值得与凉溪计较。
割让数座城池,驰国新划了边界,苍城外二十里,便是龙洲国的地域。楚家军在这二十里地内驻扎,谁都想有一天可以打回去。
聂郎果然是有信之人,说停战就停战。鬼岛军队的铁蹄,踏上了邻国的土地。皇帝松了口气,朝臣松了口气,百姓松了口气,自然也包括凉溪。
不用打仗了,凉溪在苍城住下。城中专门给她分出来了将军府,皇长孙殿下也住在府中。日日生活在一起,凉溪才知道这世上比她勤奋的小孩多得是。
真真是闻鸡起舞。这位小殿下每日都是天不亮便起来习武,直练到辰时末才肯罢休。擦掉一身大汗,他又要坐到书桌前,一边吃饭,一边读书写字。每日睡三四个时辰,其余时间,凉溪未见他松懈过一秒。
这孩子天生聪慧,若真能这般坚持至成年。长年生长在边关,又会带兵的话,没有太子有太孙,这未尝不可能。
她会把火药尽快做出来,但那不代表她立即便可以打败聂郎。以后的日子怕还长着,老皇帝总会死的,有个支持她的新帝,是大好事。
凉溪整日无事可做,将楚氏送至蜀郡,楚山回到苍城,跟着她一天也清清闲闲。聂郎带来的炮火依旧日日不休,不过远离苍城,他们也听不见。
楚山每每看到皇长孙殿下在前院习武,就因为自己的无聊而羞愧不已。凉溪的伤在渐渐好起来,楚山追着他的将军求差事,不觉得她的人在随着伤一起好起来。
将军以前最是在府中待不住的人,每天不骑着马出去遛一遛,日子就过不下去一样。如今可好了,十天半个月不出去也是常事。
来到任务世界三个月,拆了绷带,凉溪都有点不会用自己的另一条胳膊了。她伤好又一个月后,清闲日子过到了头。
如今整个沉虎大陆都在等着看聂郎的动向,但驰国割地求和,丢了易守难攻的军事重城,他国也难免生出些趁火打劫的心思。
深夜里,窗外电闪雷鸣,将军府里的树木在颤抖。皇长孙殿下关上窗,方才不过一瞬,从外头吹进来的雨就已经打湿了他的脸。
没有半分睡意,小殿下坐在床边,手中捧着一本书,难得的看不下去。掌灯的是以前父王身边的老仆,哑着声音劝他“时候不早了,殿下歇了吧。”
“刘伯,您先去歇息吧。”将书放下了,小殿下却摇头。
刘伯心疼,这个马上才只有七岁的孩子,在他看来要比凉溪不知令人揪心多少倍。可刘伯不敢说什么让小殿下偶尔也休息一下的话,已经身在皇家,已经没了父王,以后就只能靠自己了,哪里能松懈?
长叹一声,刘伯没有走,依旧掌着灯,陪着他家小主人。窗子外头,蛇一样的电弧,像要直接打到院子里。
时节已至盛夏,今年雨倒格外多些。凉溪派楚家军去帮助苍城官兵民众修改水渠,苍城没有因连日暴雨受到过大影响。不知白渠河怎样,玉城的老百姓怎样,反正驰国西南的辽国犯了水灾。
老天不下雨会干旱,下得太多又会洪涝。真正风调雨顺的年景,偶尔出现一两次。太多是不可能的,老天没有那样的好脾气。
大雨冲坏了地,打坏了马上就要收的粮食。老百姓苦,又要上交地租,还要忍受土匪,家里又没存粮。
“将军,辽国边境近日出了一波土匪,镇北将军裘康已经在派兵围剿。”
辽国的北部边境,距离苍城不过百里。当中相隔龙洲国的国土,不过这些国土都是荒山,没有人烟,聂郎也没心思管。
蒋筹老先生是不会说废话的,既然来跟她讲这个,就是要她提防的意思。
“先生的意思是,裘康会借土匪之由,朝我驰国发兵?”
“咱们失了白玉关,苍城三面没有任何屏障,难保不会有人来试探……”
“哼!”凉溪冷笑一声,“他们是看本将打了败仗,以为自己也能跟那妖孽一样!”
带系统的她打不过,跟她的楚家军一样的古代军队再打不过,那就无颜面对世人了!
将军总是还有从前的意气……蒋老先生并不反对她这样傲。在聂郎手中吃的三场败仗实在是太伤人伤面,的确,那三场惨败,他们的损失太大。可这不代表什么小兵小卒都能拔楚家军尾巴上的毛!
近日巡视军营,将士们都跟凉溪一样萎靡不振,或许小战一场是好事。
转眼入了秋,辽国生了灾。百姓们几乎颗粒无收,又遭土匪掳掠,许多人成了难民。虽然没跑到苍城来,没能让凉溪亲眼看见,可探子传来了消息,就因为这一夏天的暴雨,辽国北部成了什么样,凉溪脑中也有了一个具体的画面。
老百姓没吃的,国家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凭空又变不出粮食来,那怎么办?那就抢吧!
楚河有一身好武艺,肩膀伤好了之后,凉溪没有将其荒废,每天跟皇长孙殿下一起清晨习武。练着练着,她就多了一个徒弟。
这一日清早,见这孩子一套拳已经打得有模有样,凉溪多少也欣慰时,有将士前来禀报“将军,昨夜有从辽国北境南逃的土匪与我军打了照面。”
凉溪他们走到一边去说话,皇长孙殿下依旧练着他的拳法,只是偷偷竖起了耳朵,却依旧没能听清楚他们说什么。
“殿下且先练着,城外有些事端,臣前去看看。”
“嗯。将军放心去吧。”
当晚凉溪没有回府,当天中午用午饭时,小殿下就已经跟刘伯问了“刘伯,楚将军说城外生了事端,是何事端?”
刘伯似乎什么都知道,辽国的边境,苍城里的大小事,都城里的大小事,一般只要小殿下问了,他总能回答出来。
果不其然,也不知是真是假的土匪后头,跟着的就是辽国将士。
“这常山寨的一窝歹徒穷凶极恶……”凉溪带着兵去探望土匪,跟辽国将军迎面撞上。
你们就是来打仗的,既然如此,何不稍微干脆些?
凉溪是这样想的,口中讲的话却表里不一。
“……若是这群歹徒逃到了苍城,还望楚将军千万莫要放过。若将军能捉住他们,或将人,或将首级归还,我辽国定然以大礼相谢。”
“什么歹徒?我军从未见过!”
“楚将军,近三百多土匪尽数向苍城逃来,您只有一句从未见过,未免太敷衍些吧?”
“本就未曾见过,要我楚家军直接变出来三百颗人头,你们也未免太强人所难!”
想着要干脆点,凉溪仍旧对了几句。直等到对方言语强硬起来时,自己才真干脆起来。
“依你这小将的意思,本将军今天要是变不出来这三百颗人头,你们区区两千人马就要在我楚家军当中取了这些首级?”
“不敢!只是那常山寨土匪杀我辽国百姓前后数百有余,将军若是真看见了,可千万莫要包庇!”辽国将领没敢实实在在接话。
“哈!”在凉溪一侧早已等不及上阵的一员将领冷笑一声,“看见了也是看见,没看见也是看见,谁知你们在耍什么花招?”
这驰国不是被鬼岛打得狼狈似狗吗?这楚河不是据说身负重伤,早已不能再上战场了吗?怎么今日一见,依旧如此嚣张高傲?楚家军这气焰,哪里像败者之师?
凉溪亲自上阵,且言语上寸步不让。辽军那边,气势就先矮了。
楚家军只抓到了三个土匪,三个跟三百个,区别还是很大的。而辽军,未尝不知道他们说的三百之数究竟是否属实。
“……自家的土匪抓到了苍城,还如此咄咄逼人,实在欺人太甚!”
凉溪身边是一员蓄着络腮胡,黑胡须蓬蓬地堆满了他下半张脸的猛将。他跟凉溪的距离只有半米不到,在阵前叫嚷起来,震得凉溪耳朵嗡嗡。
“你们兀自叫嚷,爷爷就在这里,谁敢上前一战?赢了爷爷手中这把开山斧,这颗头砍下来给你们当土匪头子首级,拿去交差!”
两阵之间,一把大斧,一座铁塔一样的将领,一匹嘶鸣的马……气势太盛,这仗一下没打起来。
楚家军压根不怕,辽军就打了退堂鼓。本来便是试探而已,真搭上几条人命那就太不划算了。
只是,来的时候由着他们,走的时候可不一定。
“果真一群怂包!不是跟爷爷们要土匪首级吗?真有胆子就自己来拿!”先前几场败仗,几场完全是输在装备上的败仗,实在是让楚家军憋屈不已。今日碰到正常的,没枪没炮的对手,大家都兴奋得巴不得打一场。
辽军愈怕,但楚家军将领话说的难听,而且越骂越难听,这要是什么都不说的便退了,着实丢脸。
凉溪也就带着不到两千人,两边人数相当,她这边的将士却全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毫无畏惧。对面阵中跃出一匹白马来,那提着开山斧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好久的络腮胡,笑辽军没有一个敢出来摘这现成的土匪头。真被骂出来了一个后,他一呲牙,雪白的牙齿在黑色的胡须中,亮眼得很。
那马儿也灵性,驮着主人直冲。凉溪未在现实中这样对过阵,眯着眼睛仔细地看二人怎样交战,在一旁积累着经验。
络腮胡是楚家军中出了名的蛮将,别的没有,有的就是一把力气和一身武艺。斧头磕长枪,很没有优势,他却将那开山斧舞得虎虎生风。冷兵器碰撞的声音连绵不绝,凉溪数着,大概有五十下左右,那辽国小将被斩于马下。
身后一片轰然人声,辽军那两千人灰溜溜退了,连尸体都没来得及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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