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子老爷姓陈,凉溪正要出去打听打听这是何等人物时,人家大清早的就来拜访她了。
一个矮小精瘦的老头子,目光周正平和,看起来着实不像什么坏人。
他对凉溪恭敬有加,也未曾胡乱猜测她的出身,只是到包府见了一面,便匆匆地又回去了。什么有关于闵大夫的事,有关于谷大夫的事,他只字未提。但在下午县里来人之前,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没人查,闵大夫自己跳出来承认了。
包公子的死,还有,其实跟他没半点关系的刘家惨案,他都认了。
什么鸡蛋菜叶子之类的,自然砸不起,但是大家有唾沫和石头子。包老爷眼神阴鸷,看着人群中被大家指指点点的老头,询问身边的随从“可没有让他们跑了吧?”
“老爷放心。这事儿出得急,老头子哪里来得及?闵家一家人还在半路上呢,刚动身不久。”
包老爷哼了一声,又继续看在人群中被打得惨兮兮的闵大夫。
敢动他的儿子,敢和那毒妇勾结在一起害死他的儿子,不让这老东西知道知道厉害,他就不姓包!
闵大夫虽然医术不怎么样,医德更是不怎么样,但他近些年来,在乡镇里的名气非常不错。即便是人设骤然崩塌,大家也得有个反应的时间。闵大夫年纪也大了,快入土的人,即便大家反应过来,最多也只是痛恨,像现在这样动手,还是不太可能的。毕竟这世界,人人尊老爱幼。
仔细看,人群里骂得最欢,最早开始动手的几个人,他们悄悄变换着位置,骂声就从人群里各处传出。
这几个人,掀动起了大家的情绪,便悄悄退出了人群,不见了。
闵大夫灰头土脸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他弓着腰站在人群里,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一阵红一阵白了。
眼朝出镇子向阳曲县而去的大路望了一眼,他默默地垂下头,任由众人骂声不休。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年纪这么大了,都不知道积积德吗?”
“刘家那孩子跟你有什么仇怨?”
“要不是小神仙,我们还不知道要被你蒙骗多久!”
……
凉溪挺欣赏租子老爷的办事效率,她在包府内,没有出去观看坏人被唾骂,当然也是她再次扬名的盛况。
桃姨娘挺了个大肚子来感谢她,绣儿眼睛哭得肿肿的,一直吵着要娘和姐姐。她的两个丫头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却不敢和这小主子说,只能悄声哄着。也不敢让她太吵着了凉溪,见她实在闹得厉害,便抱走了。
桃姨娘有点心疼,看着像从画里走出来,可可爱爱的绣儿被抱走,叹了口气,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跟凉溪道“桃红多谢小神仙,要不是有您,桃红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姨娘不必谢我,多行不义必自毙。只盼姨娘以善心待人,以后多多照顾那孩子。”
“那是自然。”
桃姨娘忙不迭地点头,她与凉溪没多少话能说,本身也不是嘴巴多么灵便的人,过来道了谢就走了。
凉溪在屋里坐着,等包老爷回来。
现在,她帮谷大夫要回了清白,大家也都知道是她帮忙的,这就挺好。接下来就是那位租子老爷,闵大夫背后的人就是他,凉溪打算掀掀他的面具。但是,这人有两个儿子在县衙做捕快。
除非她催眠陈老爷,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的所作所为,部都交代明白。否则不管出什么事,这老头子应该都能自己圆回来。
她最好还是不要树敌,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显露出太多的底牌。
还是先去阳曲县看看。谷大夫这个人,身上背的冤情多,她先去县里瞧瞧,那个“害了他”的好友,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知道谷大夫今天晚上就会到了,凉溪准备跟他见上一见。
屋子里静悄悄的。几个乡里的名媛说要带她在镇子里的景点玩玩,这个计划,自然也搁浅了。
包二小姐被关了起来,闵大夫的孙女儿现在在逃向阳曲县,街上,大家还在砸闵大夫。
镇子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的两个姐妹又无法参加,什么游玩计划,这辈子都没有执行的可能了。
整个包府都静悄悄的,凉溪理了理思路,想起从仙医谷动身,现在不知走到了何处的君朝太子。心里实在希望,他回到他们国家之后,能怎么想个法子,先曝光了仙医谷的真面目。
戴德是那么个狗样子,他还是善人碑上的第十名。有他做榜样,凉溪控制不住自己,不由自主地就将善人碑上名列前茅的几个人给无限妖魔化。
尤其是什么师,讲真,这听起来感觉就不是很正派。
虽然很相信在这世界上,肯定还是有真正善良的人。可凉溪每每想到完成这个任务,脑子里冒出来的就是——
自己当然一定要做到急人之难,但规规矩矩积累名气有点慢,最好还是有什么善人碑上的大恶人,能给她扒一扒。
这样的话,坏人没有了,她也出名了,岂不是两其美?
轻轻甩了甩头,凉溪觉得自己又乱了。
不,不能这么想!她得做一个真的善人,一个真正善良的人,怎么会巴不得善人碑上都是恶人呢?
有点头疼……
一个破任务,弄得她快精神分裂了。
小鸭鸭的直播间里,她也在抓狂之中。
“乱码,我真是要疯了!我现在终于能够体会到你的感受了!绝世四连炸是什么感觉,应该就是我连抽四个此类任务后发狂的感觉。”
关注小鸭鸭的大神比较多,他们分析了,小鸭鸭的这个任务虽不是特殊任务,难度却无限靠近了。
这是一个被划分到普通任务里面,但是难度在普通任务中为顶尖的任务。
“搞什么?乱码,你知道吗?”小鸭鸭哭笑不得,“我父母,这个身体的父母,他们两个都收到了信息,然后他们都要了500万,然后,然后……我们家要买房了,你知道吗?刚刚我爸妈还给我打电话来着,说是今天晚上放学之后让我到宿舍收拾东西,赶紧请假回家,大家去馆子里搓一顿!我,我……我现在有心情吃吗?”
“幸好我完不成任务也不会死,最多退出,以后不能再玩了……”
凉溪听小鸭鸭絮絮叨叨地埋怨着,忽闻外头一阵喧哗之声。
“快请快请!您快请!小神仙就住在这儿了!”是包善人的声音。除了自己,凉溪目前没听过他对谁如此热情。
从房中出去,迎面走来的是两个中年仆妇。衣衫素净,面含微笑,见到她后极快地上下打量一眼,便向她微微福身行礼。
“见过小神仙。”
凉溪点点头,问包善人道“这二位是……”
“小神仙,”差点没把师叫出来,包善人笑没了眼睛,介绍道“这两位都是县大爷府上的。”
凉溪再点点头,很是有不为权贵折腰的气节,道“二位大娘寻我,不知有何事?”
这两个中年仆妇也笑,不过笑起来却要比包善人有体统多了。
“听闻有仙医谷里的神医到了这里,不瞒您说,我们夫人身子有些微恙,还望神医能施一施圣手,为我们夫人瞧上一瞧。再说,您是何等尊贵样人,住在这小小乡镇里,未免有些辱没了……”
两个仆妇体统地说着话,包善人笑眯眯地听着,知道她们第一句就触了凉溪的霉头。虽然他也并不清楚是何原因,可他知道,这小神仙不愿听别人说自己是仙医谷的。
果不其然,凉溪脸色微冷,别的什么都没答应,听这二人讲完,第一句话便是“我并非出自仙医谷,并不是此处临近仙医谷,我便是那里的弟子。天底下也不只是那里出好大夫。不知是谁,总是宣扬我是仙医谷的人。”
感到这惹不起的小神仙盯紧自己,包善人连连摆手,一眨眼的功夫,脸都吓白了“小神仙,我可没有讲过,我可不敢!”
两个仆妇对视一眼,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凉溪说起仙医谷时的语气,让她们有些害怕。
不敢去深究为何凉溪说起仙医谷时,竟隐隐有些鄙弃和不屑。她二人连忙赔笑道歉“奴才们见识短浅,小神仙可不要见怪。”
这二人赔笑不止,凉溪也就没有再多话。其实她本来不想做出这副样子来的,阳曲县里来的人,她当然得好好接待着了。只要她们有问题被她解决掉,她任务的进度条就会填充。
这都是很重要的p啊,怎么能不笑脸相迎呢?可是她们偏偏要说她是仙医谷的,说别的都行,这一件,她可得解释清楚。
凉溪神色渐渐和缓,两个仆妇松了口气。她们被主子打发来的时候,早就已经给千叮咛万嘱咐过,心里揣着十分的小心。如今见了面,这小神仙好像不是好性子的人,更是带上了十二分的谨慎。多一句话都不敢问,多一眼也不敢看,生怕再给人惹恼了。
将这二人请进了屋,听凉溪开门见山“不知夫人所患何病”,包善人给春儿打了个手势,两个人都找了理由回避。
房中只剩她们三人,两个仆妇这才解释了县老爷夫人的“微恙”——
“我们老爷和夫人伉俪情深,就是……子嗣上,有些不圆满。只有二位小姐,如今都已出嫁。老爷不曾纳妾,夫人瞧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自己心里最是焦急。免不得,免不得就信了一些行脚大夫的瞎话。二小姐嫁到员外府后,夫人身边无人陪伴,也没有什么大事需要操持,对此事就更加上心。”
正在讲话的仆妇看了看另一个,示意她接上“奴才是在夫人身边伺候的,有二十多年的时间了。最近这一半年来,夫人天天吃各种各样的方子。大抵是忧思过甚,也可能是药吃坏了,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我们老爷本来打算年后便辞官不做,带着夫人前去,前去……谷中求医,不料竟能遇上这样的幸事。”
“听说了小神仙的高明医术,我们老爷立即就派人来接您了,希望您一定走这一趟。我们夫人日日行善,自己的嫁妆都为周边乡镇盖了学堂,没什么首饰,一年四套衣服还要骂我们挥霍浪费……”
“奴才一直跟在夫人身边,从闺阁跟到县衙。她可从来没做过一件该遭报应的事,小神仙,您就救一救好人吧。叫我们夫人安安康康地再多活上些年,奴才,奴才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
说着,那仆妇跪了下来,见她要磕头行大礼,凉溪立刻避过,扶了她起来,向窗外看了一眼。
窗户亮堂堂的,这时候催眠两个人问话有点危险,还是算了,等到了阳曲县再说。反正谷大夫,起码是在这镇子上,他不会被冤枉了。至于那个什么租子老爷,等到了县里,如果能接触到他的两个儿子,警告一番,让他收敛一点,也就行了吧。
凉溪这会儿又想,真的把他的面具扯下来,这个租子老爷自然是要换人了。换到下一个,还不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呢。到时候,她肯定没工夫管这小镇子上的事了。万一换来一个更狠的,镇子上的老百姓,日子过得更差不说,万一他们不去感叹有权的没一个好的,反倒莫名其妙怪起她,怎么办?
“不必行此大礼。若是你们夫人信得过我,我去看一看便是了。”
这些人还是来得太快了,不知道她们是从谁那里得的消息。不过,是谁叫这些人来的,都没多大区别,反正部是帮她的。
如果她能看好县太爷夫人的病,扬名自然是轻而易举的。
“信得过!信得过!”这天底下还能有多少大夫,比仙医谷的神医更令人信得过?
两个仆妇喜出望外,真没想到凉溪居然这么快就同意跟她们去看一看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两个仆妇还想着委婉一点,凉溪却十分直截了当。
“马车就在府门外,小神仙只要想走,随时都能走。”
“那就带路吧。”
“您……”您都没什么东西要收拾一下的吗?
两个仆妇一呆“您可有什么随身衣物要带?还有……”
“这里又不是我家,哪有什么衣物要收拾的?走吧。”
“啊,啊……您这边请。”
主子给她们的任务,是尽快请到这位小神仙。但她们觉得没那么容易,本来都打算好跟后来的可能是两家子,也可能是三家子抢人了。谁料,这一下省去不知多少麻烦。
包善人其实没走多远,他没有离开,就在屋子外头。不过他离得远远的,根本听不到屋中的说话声。
见三个人从房里走出来,他又堆上满脸的笑迎过去。
凉溪抢在他之前开口,又嘱咐了一句“包老爷,我拜托你的事,不要忘了。他年纪大了,日后就麻烦您照顾了。”
“是是是!”一听就知道是谷大夫,包善人忙忙点头,却仍然不知这三人一起出来是干什么。
“那就好。这两日在包府,多谢招待了。”凉溪向县里来的两个人道,“二位带路吧。”
包善人眨眨眼,见这三人一起向府外走去,这才弄明白了——神仙到他家还没多久,这转眼又要被请走了。
“哎哟!小神仙!小神仙!您……您走得这么忙啊?”包善人怂怂地说了一句。
“在这儿,本来就是为了要替人求一个清白的。现在事已做完了,怎么,包老爷还有什么要求?”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只是,只是……”
只是县太爷府里的这两个仆妇,可不是他请来的。他通知的人还在后头呀,等人家来了,接不到小神仙,人家空欢喜一场,他也空欢喜一场不是?
他这会儿一直奇怪呢!这县太爷的人怎么来得这么快?
府里待着一尊小神仙,他叫人快马加鞭地给张员外送信,就是想着卖人家一个好,万一他姓包的以后还能在县里施展一下拳脚,摊开两摊事业呢?
这下可好,有人送信比他早!难道是李捕头?看到他女儿好了,马上就派人往阳曲县里跑了?
包善人思绪万千,却不敢把他想的跟凉溪说。他也不敢在凉溪跟前明晃晃地拖延时间,也不知张员外家的人何时来,只能苦笑着认命,在凉溪临走前做一点补救。
“小神仙您可还记得,姓包的昨儿说,县里有一个朋友,久病缠身,就指望您去瞧一瞧了。”
“当然记得。不知您那位朋友姓甚名谁,住在何处?”只要是有病的,她来者不拒,有多少生意,接多少生意。
包善人又高兴起来,道“小神仙不须记,不须记。我送一封信去,让他的家人自去见您便了。”
“那也行,告辞了!”
凉溪转头出了府,果然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了。这两个仆妇是进府来的,她们身为女子,比较方便。外头马车周围还有几人垂手等待,见凉溪出来,都向她问过了礼。
凉溪上了马车,单独骑马的男人,问那两个仆妇当中的一个。
“怎样?”
那仆妇使个眼色,外人不知什么意思,已经接过了马缰的男人却懂了。点点头,手护在她背后,看着她上车了,自己也上马,跟在车后头。
拉车的两头马儿十分温顺,轱辘稳稳地压在地面上,声音流畅而单调,从小镇子上徐徐驶出。大家都不知道里头坐的是谁,顶多好奇地看一眼。
现在,有更吸引他们注意力的人和事。
听到外头闹哄哄的,凉溪揭开一点车帘,便见街上一堆人,围着一个老头儿骂。
她放下帘子,赶车的人,骑马的人,都没心思去看热闹。马车驶出镇子,凉溪几乎一路揭着帘子,记着外面的路,一副害怕这些人把她卖了的样子。
过了也不知多久,反正日光渐渐变成了金红色时,道上,迎面驶来了一辆马车,速度很快。
骑着马跟在车子后头的男人微微低了低头,似乎是不愿意来人认出他,另两个骑马的男子也避在路边。
无奈,来人不遂他们的愿。拉车的马儿嘶叫了一声,蹄下立刻缓了。赶车的车夫跳下来,对骑着马的男人拱一拱手,笑道“哟!赵大哥!许久不见,居然在此处碰到了!”
赵姓男子一笑,客气了两句“咱们是有些日子没见了,等到了城里,什么时候请兄弟出来喝一杯啊!”
凉溪听这二人就约出来喝酒这件事叨叨了一会儿,那赶车的人才问“赵大哥这是打哪儿来?”
他一边问,一边瞄凉溪坐的马车。他们都心知肚明,大家都是去找凉溪的,这赶车的却没把小神仙三个字说出口来。
凉溪听着他们寒暄,马车里头光线暗了,两个仆妇看不清楚凉溪的神色,只能轻轻用脚踢了踢车子。
外头的人听见提醒,都知趣地迅速结束谈话。赵姓男子知道车里坐着什么人,一刻也不敢多耽搁。虽然眼瞧着他这位兄弟还想多问两句,他也立刻卡断话头。
“那兄弟,咱们日后再聚。眼看日头快要落山了,夜路还是少走,兄弟这就告辞了。”
示意赶车的人挥鞭,赵姓男子跟他这位兄弟拱拱手,不多功夫,已经去得远了。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马车里头有女子的声音传出来。
“不知。”
留下的人死死盯着凉溪坐的车子,想要拥有透视能力,看看里头有没有人。
其实,他只要开口问一句赵姓男子是不是去找凉溪的,凉溪就会出声了。她是真不知道,在镇子上待了没两天,阳曲县居然来了三辆马车接她。
天慢慢黑下来,说着少走夜路的赵姓男子在车头挂了灯,走了整晚的夜路。
月光清透,迎面又驶来一辆马车。赶车的人照样也认得赵姓男子,大家闲言了两句,便匆匆分开。
凉溪在车上,速度肯定不能太快。天亮了,他们才渐渐看见阳曲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