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刚至,吴中司马家便已热闹开来。
中门大开,洒清水,搬火盆,花轿锣鼓护卫车队也已在长街上堆好,偶有百姓路过,迷茫的看了眼,可又不敢在琅坊滞留,匆匆而过。其余王公世家的府邸则大门紧闭,早在五日前他们已经道过喜,司马家的事能不多凑热闹便不凑热闹,点到为止即可。
安静的琅坊街头透着异样的热闹,整个家族看似沉浸在天大的喜悦中,然而每个人的笑脸下都平静如水。
将七小姐送入宫中本是计划中的事,可谁也没想到索要七小姐的不是哪位皇子,而是那个蛐蛐皇帝。这一手全然将他们的如意算盘打乱,将冰公主送到一个没用的傀儡帝王跟前也只能当作花瓶,大权早已被几位重臣架空,即便七小姐也难以下手,除非是送到那几个皇子身边,周旋其中,逐一击破。可君臣父子,终究无法违反纲常伦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也令司马门阀上下忧心忡忡——对于这场婚事,七小姐很是平静,平静得太过诡异。
小筑内,青烟缭绕。
两个少女都是一宿没睡,后半夜也没再说过话。
敲锣打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紫龙女看了眼小塘荷叶上的露珠,回眸看向司马槿,神色平静。
“该出发了。”
紫龙女的声音轻盈悦耳,不沾烟尘,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那年的战事也应该结束了。”
同为女人,即便司马槿并没明说,可仅从那几句旁敲侧听中,紫龙女也能隐隐察觉到什么。
果然,她话音方落,就见端坐床塌的少女肩膀微微颤抖起来,美轮美奂的眸中似有什么在破碎、流逝,一如既往的美艳,只不过却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美。
又等了五个夜晚,每一夜都犹如生生世世,无数个轮回过后那只琉璃瓶依旧静悄悄的躺在海岸边,即便她再坚强,也经不住被绝望一次又次摧残。
有很多事情,一直在拒绝,在犹豫,以为不过尔尔,可当它终于渐行渐远时,方才发现它曾经那么重要。
生离叹死别,莫回头,负相思。
晶莹的泪珠从眸眶滑落,滑过素白无颜的面具,坠落苍白的指尖,如玉微凉。
不知为何,紫龙女心中生出一丝几乎从未有过的不忍,叹了口气,她转身向门边走去。
刚迈出两步,紫龙女陡然一怔,余光中,就见司马槿也是一怔,看着突然出现在她手中的琉璃瓶发着呆,随后破涕为笑。
从大悲到大喜,司马槿的胸脯微微起伏,在晨曦下凸起惊艳而完美的弧线,睫毛闪烁,美目中含着痴痴的喜悦,也不管一旁的紫龙女,将信笺取出。
“刚刚和无花联手又拿下一传奇命主。你还好吗?”
无花......
想到那年给那个妖孽般的少年僧人取的绰号,司马槿莞尔一笑。
三年前他虽和无华、张布施结交成“狐朋狗友”,可也是凭着那几个后手,一次次出人意料,真论实力他和无华二人相去甚远。无花和尚倒还好,至于张布施,司马槿一眼便看出多半是因为小安子的潜力他才屈身结交。一眨眼三年过去,他的实力已经不输于二人,一路北上,战过多少名将,杀过多少强者,此时想来饶是她也有些难以置信。
芳心微跳,司马槿落笔,那个“我”字刚写罢便陡然止住。
耳边的锣鼓声愈发的响,迎亲队伍已入了府,不消半柱香她便要踏上轿子,前往上京。
他能赶来吗?
即便赶来,迎接他的也是一路诸侯猛将,皇室和司马家的强者.......生离还是死别.......
眼中的笑意渐渐凝滞,司马槿茫然的看向信笺,手中的小豪重若千钧,摇摇欲坠。
她多想将她此时的处境告诉他,然后等着他匹马银枪杀来,将自己带走。哪个少女没有过这个梦想,可梦想终究是梦想,也只能在梦中想想罢了,真正遇上时她却舍不得了。
笑了笑,司马槿落笔。
“一切安好。”
想了想,司马槿又写道:“陨落吴中的传奇命主有两人,连你所杀已有五名命主身死,你若能联手无华、张布施和第一王风,说不定还能将剩下的一起杀了。”
感觉还没写够,司马槿继续写着:“若将传奇命主杀光,匡帝定坐不住,到那时便是你们最危险的时候,有三条路可选。一是前往东海,依托楚王,楚王雄才大志有容人之量,麾下猛将李紫龙实力胜过五虎,可敌吕风起。二来可前往极西之地,那里奇人异士甚多,五虎七熊近半师承极西,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三者可协助任天命执掌长门法会年轻一代,任天命出自长门,长门内斗,可朝野两派都不容任天命,唯独在年轻一代中声望甚高,多有受其恩惠者,若处理得当或许能借助长门之势。”
又看了会,小心翼翼的将信笺放入琉璃瓶,随后投入珠链,司马槿长舒口气,目光落向窗外,迎亲队已到。
“更衣吧。”
紫龙女说着,从包裹中取出那身火凤金缕红纱裙,递给司马槿。
“你就不想知道我刚才在写什么?”
司马槿道。
紫龙女没说话,将嫁衣铺好。
“昨夜杀你一百次才觉解恨,现在已经减到十次了。”
嫁衣红烛,朱丹映上,在司马槿眸中冰冷的笑意中染上一丝妩媚。
“等你成了琅妃,有空了,可试试。”
紫龙女淡淡的说道,将红纸递给司马槿。
红纸芬香醉人,是大匡宫人耗时两个春秋用上好丁香酒料煎制而成。
穿好红裙,戴上风冠,司马槿轻抿着红纸,原本娇翠欲滴的芳唇分外妖娆动人。
朱唇轻启,司马槿笑着道:“开玩笑的。杀你一次也就够了。”
摸索着珠链,司马槿缓步走出小筑,晨曦垂落,即便戴着雪白的面具,可聚集在院中的百多人仍免不了被那双瑶池碧落般的剪水眸瞳灼伤,鸦雀无声,静默许久。
......
“安施主,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
安伯尘慢吞吞的说道,将琉璃瓶收回。
和无华奔走在密林中,直向东去,安伯尘脚步轻盈,可心头却始终沉甸甸的。
“安兄,你有心事?”
又行了半里,饶是只想着酣畅淋漓打杀一场的无华也看出安伯尘有些神不在焉。
身形一滞,安伯尘停在枝头,遥遥南望,半晌开口道:“无花兄,帮我护法。”
自从看了司马槿的传书后,安伯尘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向来言简意赅,不似寻常女子那样婆婆妈妈,可今日她却破天荒的写了这么多,多得令安伯尘有些好笑,也有些不安。
他还有一般神通——神游天地,却因总是孤身一人无法使出,而今有了无华在侧,他终于可以神游出窍,去他最担心的那个地方看一看。
无华心中奇怪,却也习以为常,和安施主在一起,再多的奇怪也毫不奇怪。
安伯尘盘膝坐于枝头,双目一闭一睁间,神魂飞出。
无华则抱枪依着柳树,看向倾天寺外的天空,懒洋洋的等着。
就在这时,匆匆的马蹄声从江岸处传来,无华眼皮睁开,眸中爆绽出一缕精光,嘴角咧开笑意。
这么快又要有架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