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有书生落魄返乡,舟车劳顿且又困乏,途经客栈借长凳而睡。梦见一仙人,书生拜求功名,仙人允之,让书生享尽一世荣华,大起大跌,却又在富贵中安度余生......一觉睡醒,书生恍恍惚起身,就见客栈中黄米未熟,方知大梦一场。”
九辰君左手负后,提笔而书,眉目端正,口中念道。
安伯尘立于一旁,默默看着,待到九辰君全部写完才开口道:“这便是黄粱梦术的由来吗,一个你编撰出的故事?”
“谁说是我编撰出?这个故事是我做梦时梦见的。”
九辰君掷笔,哈哈大笑道。
“你所写出的这些故事,可曾都是你所梦见的?”看向那本还未写完的《桃源神怪谈》,安伯尘低声问道。
“或许吧。”九辰君微微一笑,似是而非道。
这一年是第一氏风部的大日子,在这一年中,部中最杰出的那位弟子终于突破秘术三轮,且创出了《黄粱梦术》。《黄粱梦术》不属五行,不合阴阳,不列天地人神鬼,乃是旁门左道之术。起初王部长者们并没多么待见,只为了不给九辰君泼冷水,方才聚众品观。这一观便是足足三日,三日后《黄粱梦术》被束之高阁,列入王部不传之秘,只有每一代最杰出的子弟才有资格品观。
“你已攒了七万多枚令牌,为何不继续攒下去,等满九万之数换取出入桃源的资格,却浪费了五万枚令牌换得这座峡谷?”
安伯尘好奇的问道。
他和九辰君并不在那十六座高山上,也不在桃源村的荒野外,而在更远一点,几乎无人会来的偏僻峡谷。
这里是桃源村的尽头,桃源村虽大,可也不过藏于一方洞窟中,再大也有边界。
峡谷周边阴晦寒冷,不断的有阴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谷外寒冷如冬,谷中温暖如春,再往深处点却暖热如夏,端的古怪。
“即便出了桃源又能如何?”
将书卷收起,九辰君哂笑道:“即便出了桃源,也会有数不清的夜莺充当耳目,日日夜夜监察着大匡,东界,乃至界外的洞天福地,总之没有清静自由。所以说,最逍遥自在的地方还是这里,桃源之中被所有人忘记的死角。”
看向身前豪气万丈却独居一谷的少年人,安伯尘暗赞一声,面对这样的少年人杰,鲜有人不会心生叹服。
“胸怀壮志,却又找个隐居的地方,还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说说吧,你避开桃源的耳目,究竟想做什么?”
安伯尘在谷外席地而坐,看向九辰君,笑着问道。
漫步在谷外的冰风中,九辰君眉头紧锁,目光时明时暗,像是被什么困扰着。
半晌,他才答道:“我总觉得,村里的长者们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就算有所隐瞒,也不会有什么恶意。”安伯尘试探着道。
闻言,九辰君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也是。”
说完后,九辰君盘膝而坐,又开始了他的修炼。
他修炼很刻苦,昼夜不辍,非但天赋高绝,还有如此毅力和耐心,虽少年狂妄但瑕不掩瑜,似乎注定了要成为世间第一流的人物。若非安伯尘已经知道他最终的结局,定也会如此认为。
又过两年,九辰君精进神速,在突破三轮后,毫不停顿的向第四重沦涡冲去,他在峡谷内外疯狂的吸食五行元素,甚少休息。
安伯尘则坐于他身旁,一边修行,一边参悟着九字真言。
九辰君对九字真言的领会远超寻常秘术家,一轮时便掌握了“临、兵、斗”三诀,二轮时已掌握“者”字诀,然而在此之后,他并没立即修炼其后的字诀。
“果然,前四轮还好,四轮之后不出意外,每一个字诀都是相应于一个境界,且相辅相成,突破境界方能掌握字诀。”
长叹口气,九辰君睁开双眼,眸中旋转着三重沦涡,深邃而神秘。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一个字诀对应一个境界,也就是说,真正的秘术当有九轮,而非七轮。”
听见九辰君所言,安伯尘也是一怔。
那年第一王风传授他秘术时曾说过,七重轮涡已是顶峰,若能修成七重轮涡同时掌握九字真言,那便可万化冥合,成就无上。可九辰君却说秘术有九轮......
正在这时,安伯尘只见九辰君一头栽倒,双目闭合,气息却悠长深远。
少时,一条虚影从九辰君眉心钻出,飘飘然向远天飞去。
安伯尘心知是九辰君有所感悟,施展黄粱梦术神游去了,当即跃身而起,紧随九辰君之后,飞入幽冥。
九辰君所创出的《黄粱梦术》和安伯尘的神游入梦稍有不同,安伯尘只能入梦生人,九辰君却能入梦天地。起初安伯尘很是惊讶,到后来才发现,所谓入梦天地,不过是九辰君在睡梦中神游出窍而已。而因他是在睡梦中神游出窍,因此更为飘渺莫测,能通玄奥,和安伯尘的胎息悟道有异曲同工之妙。
跟随着九辰君,安伯尘飞过一片片幽冥,扶摇而上,恍惚间竟来到一处大海前。
“海水”呈乳白色,细细看去,安伯尘方才发现那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云雾,云雾堆积成海,翩跹氤氲,看得人神迷目眩。
不由自主的,安伯尘脑中滚出一个念头。
这里莫非是传说中的......
“竟来到天上了。”
耳边传来九辰君难以置信的声音,安伯尘不再怀疑,他果真随着九辰君的梦来到了天上,只不过这片天上的云厚得有些奇特。
“天庭,天庭在哪!第一真人不是在天庭华表上发现了九字真言吗......”
九辰君面露激动,喃喃自语着,他话还没说完,魂体便不受控制的向前飞去,穿过重重云海,层层雾嶂,终于到达一座巨大无比的门庭前。
“南天门?”
望向那双雄浑壮阔,高达百丈的金玉门梁,安伯尘和九辰君几乎异口同声道。
在大匡的典故中,仙神早已死绝,而在桃源长者们对于神仙之事也是讳莫如深,可关于天宫的传说却从未断绝过。
戏文里往往是这样描述天宫: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只见那南天门,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宝玉妆成。两边摆数十员镇天元帅,一员员顶梁靠柱,持铣拥旄;四下列十数个金甲神人,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外厢犹可,入内惊人。里壁厢有几根大柱,柱上缠绕着金鳞耀日赤须龙;又有几座长桥,桥上盘旋着彩羽凌空丹顶凤......
或许因为凡人对神话传说的向往,对于天宫种种向来不吝溢美之词,戏文诗词里颇多,大凡都是想象出来。然而此时,安伯尘站在天宫前,仰望向篆写着南天门三个大字的门梁,只觉心旌摇曳。
虽是古篆,可依稀能辨清“天”、“门”二字,当是南天门无疑。
早在无数年前仙神便已死绝,只留下一部《文武火修行术》流传于大匡,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有关神仙妖魔的上古书籍,为何戏文里关于天宫的描述如此绘声绘色?就仿佛那些戏子们亲眼所见一般。即便是口口相传,无数年过去,也应当面貌全非才是。
余光落向九辰君,陡然间,安伯尘想起了他在巫庙中所说的话。
你怎知那些仙神不曾来过大匡.......
是啊,大匡乃至东界虽有结界保护,可神仙之能又岂是凡人所能猜测?一切都无法用常理来推论。谁知他们是否来过大匡,是否和吾等凡人为伍,又或者变化成某个说书人,把天宫的真面貌告知世人。
等等......若是他们真的这么做过,从大老远的洞天福地又或者更远的地方降临,只为了借凡人之口吐露出天宫种种......
身形一僵,安伯尘仰视向南天门,怔怔地张大嘴巴,随着那个挥之不去的猜测愈发清楚起来,他的心跳也随之加快。
打住,打住!
安伯尘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慌乱。
他做了这么多,一路跟随九辰君,只为找到恢复修为的机缘,其余一切都非他当下所该关心之事。即便是大匡乃至东界,乃至这方周天,千万年来最大的秘密......
安伯尘如是想着,努力说服自己不再想下去,可那个念头一经生出,便已止不住的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幸好在这时,九辰君已发现他苦苦寻找的东西。
南天门之东,矗立着一座巨大的汉白玉雕华表,其状如塔,龙凤相戏,雄伟而神秘,亦透着上古时候的鸿蒙气息。
在当年第一王风的叙述中,桃源创始人打通七轮,成就万法不灭之身,突然发觉秘术一脉所用的咒言太过繁琐,遂对天地祷告,赤足行于荒野,十年之间走遍天涯海角,虽未能有所斩获,却感动了上苍。再后来,天帝发符令,传召桃源之祖,并允许他在天庭参悟大道。他走过重天,畅游天河,终于发现了记载着九字真言的华表。取九字而返,传于桃源子弟,从此往后,这九字真言便成为桃源乃至大匡通用的秘术咒言。
那时候安伯尘并没觉得哪里不对,可此时联系猜测,安伯尘隐隐发觉这是个弥天之谎。
走到九辰君身边,安伯尘和他一起抬头看向华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