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便有争端,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而在如今的南荒,诸强纷至沓来,所为的自然是太极道德炉。
回转营地的路途中,印辛已将原委始末全部告诉了张布施和无华。
南荒有宝将出世的消息早在大匡各个诸侯国间不胫而走,眼下的大匡虽然依旧战火纷飞,可但凡有点实力的诸侯仍想来试试运气,毕竟这世上从无空穴来风之事,倘若传闻是真的,一旦得到那件能扭转乾坤的宝贝,问鼎大匡指日可待。
只是夺宝而已,各家诸侯也没傻到要兴师动众,只是派遣来能腾得出空闲来的得力干将。一众虎狼来到南荒后却发现除了各家诸侯外,极西异人,漠北苦修,这两股原本游离大匡之外的势力也纷纷出动。稍作权衡,大匡诸虎狼决定暂且联手,其中楚国上将关云翼有五虎之名,而魏国印辛也是成名已久,遂一正一副权当诸将领袖。
“漠北苦修,只闻其名却从未见识过。敢问印将军,他们到底有何手段?”无华好奇的问道。
“说白了,他们和我大匡的道人一样都靠着一手道法。”印辛道。
无华稍作不屑道:“仅仅道法而已,又有什么好忌惮的。”
“无华护法所言差矣。”印辛笑着摇头道:“都说是苦修了,那自然有他们的独特之处。同样是道法,可他们的造诣却要远超我大匡的道人,要知道寻常道法都是五行里的法术,而漠北苦修所施展的道法已不在五行之中了。”
和独自一人走在前面寡言少语的关云翼不同,印辛算是个很热心肠的人,特别是眼下他们“挟持”着张布施和无华回营,在印辛心中或多或少存着几分歉意。
就在这时,一马当先的关云翼忽地停住脚步,原本正弯腰穿行密林,此时陡然挺直脊背,就仿佛绷紧的弓弦般。没过多久,紧随其后的印辛身体一僵,接着张布施、无华也纷纷有所察觉。
不祥的感觉徘徊在四人之间,都是从沙场上走出来的虎狼,对于这种气息再熟悉不过。
只停顿了片刻,片刻后关云翼宛如弓弦的身体再度缩起,他蹑着脚步飞快的穿行于密林中,身如闪电,一刻不停的向前奔去。叹了口气,印辛深深看了两眼张布施和无华,似想说什么却终究未说出口,转眼后他不再去管张布施和无华,紧追云翼而去,他的身法如行云流水,不声不响,倒比关云翼的身法好看许多。
“布鞋,我们怎办......”无华抓了抓头,却是进退两难。
“跟去看看吧,毕竟都是匡人。”
脸上闪过一丝红潮,随后又恢复了愁眉苦脸,张布施拉起无华奔入密林。
密林很长,从山岭的南端到北端,足有三里多远,当四人赶到山岭北端的峡谷前时,战斗已近尾声。
与其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是屠杀。
趁着关云翼和印辛出营,漠北苦修竟对驻守营帐的大匡虎狼发动偷袭。
能被各方诸侯派来南荒的虎狼自然都是个中好手,天品的修为精通道技,若在十步地内和修士对决,猛将们定会毫无悬念的胜出。可放在十步外,甚至百步外,给那些修士足够的祭法时间,即便天品上将也会落于下风,除非如黄霸天那等擅箭者,又或能聚出螺旋之气。
南荒圣会还在三日后,诸将休憩于营帐中,养精蓄锐,谁会想到漠北苦修竟会来偷营?
月光下是一地横尸,从十三诸侯国相聚于此的九名猛将只剩最后一人苦苦挣扎,这员战将使的是刀盾,刀已残破,盾上也是裂纹横生,就在云翼四人来到时他犹在负隅顽抗。可短短刹那间,从天头刮来一阵长风,风从两边分开,仿佛一柄无形无影的剪刀般向那将扑去,未及躲闪,那将便被怪风缠上,身体痉挛缠斗,却是在怪风的压迫下渐渐窒息。
“啪!”
最后一丝生机从那将的眼中消散,他的身体连同刀盾一起重重摔落在地。
怪风扭曲成蛇,旋转着,被一名漠北修士收回。
一群穿着深黄色长衫的人在月光下说着听不懂的漠北话,也无需听懂,光从低压的笑声中便能听出他们此时的讥讽和得意。
俗话说的好,兵不厌诈。
然而,九个熟知兵法的虎狼之将竟被这些来自漠北的世外人深夜偷营,施计杀死,这样的事放在哪都是天大的笑话。
漠北苦修们得意的笑着,却惹恼了藏身峡谷前的四人。
虽说是各为其主,平日里疆场相遇也会杀个你死我活,可大家毕竟都是说同一种语言,名义上也效忠同一个帝王,和来自漠北的苦修相比,谁亲谁疏早已无需去想。
“该杀!”
关云翼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如金石相击,丹凤眼微微眯起,内中射出两道冷芒。
“云兄,莫要冲动。”印辛一脸愤慨,却还是理智的拍了拍关云翼的肩膀,迎接他的却是楚国上将冰冷无比的一瞥。
“宵小之辈竟敢杀我袍泽,印兄若能忍住,大可就此不理。”
宛如重枣的脸上浮起浓浓的怒意,关云翼五指轻舒,随后握紧刀柄。
在五虎上将中,关云翼是最可怕的存在,可他的名声却并不像其余几人那么响亮,只因他是一个真正的军人。真正的军人不会像华飞那样不遵号令,也不会像王越那样动辄归隐洒脱不羁,他受命于楚君,令行禁止,即便楚君命他暗杀华飞,他也会放下所谓的尊严毫不犹豫的出手。尊严和荣耀又是两码事,放弃尊严有时只为了那几乎看不见的荣耀,而在军人的荣耀里,袍泽往往占据极重的份量,关云翼已经眼睁睁的看着盟友被敌人所杀,他没能来得及出手相救,却还有机会为他们报仇。
“哈哈哈,好,既然关大将军愿尽袍泽之情,印某自然不会做那逃兵。”
或许被关云翼所感染,又或许被一地鲜血刺痛了双眼,印辛笑了笑,扬起手臂方正之槊已在手中。
“两位......”
转头看向张布施和无华,关云翼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他是想给匡将们报仇,却并没打算为了报仇而牺牲自己。光凭他一人之力想要杀死峡谷中的十来名苦修并非不可能,却要担着极大的风险,多一个印辛倒也有三四成把握,而眼前这两个少年人年纪虽不大,却都是斩将杀人的好手,若再多上他们,胜算足有六七成之多。
“穿布鞋的,不如就在今晚让我痛快一下。”
盯着那几个笑起来都是面皮不动的漠北修士,无华的喉咙打了个咕噜,低声说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苦修,的确该杀。”
迎向三人的目光,张布施面无表情道。
目光相触,四人同时点头,下一刻身影齐齐消失。
关云翼,楚国人,印辛,魏国人,无华,秦国人,张布施,关西人。四个来自不同诸侯国的大匡强者,在面对异族的挑衅时,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联手回击。
南荒的月色仿佛永远洗不干净的旧纱,斑驳而昏暗,就这样一片并不动人的月色下,一场乱斗即将上演。月华星光将四道奔往不同方向的身影拉长,刻于南荒画卷中,就好像许多年后的缩影,只不过那时的画卷已经大到令人难以想象,画中的人也大不相同。
第一个出手的,自然是楚国虎将关云翼。
东海养名将,一刀霸五虎。紫龙若不出,谁人争其锋。
他的刀据说是东海深处的礁铁所铸,凡火不能熔,海水不能腐,十三载锤炼而成,方出世时竟长啸三日而不止,却被路过的少年关云翼张口喝住。那位炼刀大家啧啧称奇,问关云翼有何志向,云翼答曰镖长。
彼时的楚国上将还只是一区区小镖师,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做十名镖师之首,如今看来确实令人哑然发笑。不过那名炼刀大家没有笑,细细打量了一番关云翼,随后交托了他一趟镖。此镖便是那柄宝刀以及一口信封,却只请关云翼一人帮他押运,送往东原行省,到了东原再打开信封,信封中自有取镖人的姓名。
从楚国到东原行省隔着关东平原,众所周知,关东平原群匪为患,其路漫漫,非千人队难保全身。
当关云翼历尽九死一生,从楚国来到东原行省时,他已体无完肤,奄奄一息。
颤抖着手打开信封,看到信笺上的那几个字,素来不苟言笑的关云翼笑了起来。
收镖人,东楚大将,关云翼。信笺上如是写道。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难求。每一段传奇的背后,总有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故事,若没昔日那位刀匠的慧眼识得蒙尘珠,关云翼定还在镖局里当着镖师,或许已经成为镖长,更甚者能当上镖头。只不过从此以后楚国便少了一员鼎国之将,而天下间也少了那三刀。
用安伯尘的话来说,那是日残月殇地裂的三刀。
南荒无人问津的峡谷中,漠北苦修们放肆低笑着,直到一个男人提着一柄刀从夜色里奔出。
夜色里没有太阳,只有明月和群星,于是乎,长刀举起的瞬间,明月群星被刀锋剥落了光泽,黯然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