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伯尘回到镇东峰时,夜色正浓。
峰上静悄悄,吕风起和无华都未回转,鸟雀虎猿也已休憩,安伯尘盘坐楼台前,一边闭目调息,一边整理这几日中的得失。
回转五镇海渎的短短六日里,安伯尘所得颇多。投入正蒙上头宠眷的吕风起麾下,既找了个靠山,又能和无华他们继续并肩作战,避免了两年前孤立无援的困窘局面。除此之外,安伯尘还从蓬莱仙山收获了驱神驭鬼之术,加上他正在参悟的周天三十六击,傍身枪术、隐身瞬移等等法术,除非遇上二重天真人境之上者,否则自保当无虞。然而这六日中接连斩杀四名仙家中人却出乎他原先的意料,三名正宗仙家子,一名仙家信使,无形之间让他陷入难以预计的危险中,一旦安伯尘行凶之事暴露,他必将成为五镇海渎人人得而诛之的公敌。
不过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又有谁会发现?
睁开双眼,安伯尘长吞一口太阴之气,化作四势元气涌向匍匐在下丹田的神魂,神魂稍有几分起色,却仍萎靡不振。想要恢复少说也得两三天,在施展钉头七箭之前,安伯尘已有心理准备,不过能够凭此斩杀一名二重天真人,这点点代价又算得上什么。
从珠链中取出玉片,安伯尘掂量着,眼中浮起一丝玩味。
这玉片的主人是华家,当初北岳镇的三大仙家之一,北岳沦陷后华家和其余两家一同投奔东岳镇,东岳王划出峰头给其驻军,并分给华家两座城池,用来传承后裔。其中一座城池正好靠近萧家所在的城池,恰逢那个名叫华七的二重天真人偷偷从前线返回,一时没忍住跑出来追杀安伯尘,却被安伯尘杀死并夺下玉片。在五镇海渎传递信函并非像大匡那样用蜡丸,而是用玉片,将信函内容刻写入玉片中,只有精血才能开启。也幸亏安伯尘刺穿华七心窝,滴下精血洒入玉片,否则安伯尘即便得到玉片,也无法知晓其中内容。
“北岳两家,南岳王家、戚家、公孙家都已应下,十三日后,西南六洞天出兵天外北极海战场,到时我等南北两岳统共六旗会借故分兵,只留东岳孤军迎战......事成之后东岳王定会恼羞成怒,指不定会拿留于后方的南北两岳仙家泄恨,为保万无一失,还望四公子近几日稍作收敛,以免被东岳王抓住把柄......华七拜上。”
又念了一遍玉片中的书信,安伯尘摸索着十指,心中涌出一丝莫名的兴奋。
这种感觉就仿佛回到了大匡时候,在那些环环相扣的死局中寻找出蛛丝马迹,力斗不行,以智破局。回到五镇海渎后,安伯尘本打算得过且过的混日子,直到最终命运降临的那一天。可现如今,他却意外得到北岳华家的玉片信函,这一区区玉片在旁人眼中或许只是南北二岳六仙家通敌的证据,可在安伯尘看来却绝不止这些。
法宝,丹药,功法,功勋......最为的重要的是,只凭这条消息,安伯尘在遥不可及的前线战局中寻到一个落子之处,这场原本不属于他的战争也因此露出了一个空子。
“难怪我突破神师后的这几年里,五镇海渎鲜有胜绩,原来是内部有人捣鬼。想必南北两岳不堪重负,已放弃了他们祖祖辈辈的荣耀,准备投靠洞天福地。如今的五镇海渎又是东岳王一手遮天,他们不敢也没这个实力在五镇海渎内部反叛,只能里应外合一步步蚕食五镇海渎。至于东岳王......他能独撑东岳这么多年,又岂是善与之辈,想来早已有所察觉。可他若是揪出南北两岳反叛的证据,定会生出大乱,内乱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动荡,士气必会因此降到极点,到时候洞天福地举兵来袭,五镇海渎寸土难保,回天乏力。”
安伯尘目光闪烁,食指大动,步步推演开来。
和五镇海渎的仙家,洞天福地的宗门,乃至东岳王相比,安伯尘显然微不足道。然而早在那年破小周天为大周天时,安伯尘便知道纵使蝼蚁小虫,亦能逆改周天,后来更是见识了九辰君的弹指布局之术,令安伯尘大开眼界。历经九年荣辱,安伯尘毫无建树,却并没丢下胸中的奇谋韬略,相反的,如同封坛入泥的老酒,时间越长越是陈香十足。
他所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如同今夜这样的机会。
然而,如今的安伯尘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一腔热血的少年人,九年后的他变得更加现实。身后是家园,他自然想守护住,倘若真的选择出手,他定然会最大限度的为自己谋取利益。
比如修为,比如权势,比如未来的命运。
今夜之后,放在他眼前有两条路。
一条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将玉片丢入珠链海底,继续得过且过下去。另一条则是拾起玉片,在这最后一年不到的时间里,插足五镇海渎和洞天福地间的战争。
第一条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如同蓬莱仙山中那些仙人,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可在这个风雨动荡的年代,他不惹事,祸事也会自己找上门,他想好好修行,可战局惨烈,哪容得他去追求虚无缥缈的仙途。至于第二条,倘若能得手,从前可遇而不可求的好处都会纷至沓来,他的修为实力也会跟着水涨船高,至于能走到哪一步,掌握多少筹码,眼下却不得而知。第二条路上,与之相伴而来的将会是难以预计的危险,毕竟他博弈的对象不再是九辰君、匡帝之流的凡人,而是老谋深算的仙家,深不可测的东岳王......
望向天头的繁星点点,安伯尘笑着摇了摇头,收起玉片。
或许早在此前杀死华七得到玉片时,他便已经选择好了接下来的道路。两年前安伯尘自己的下场,今日见到野马王的场面,以及第三首谶诗,都在时时刻刻的提醒着安伯尘,退则越陷越深,步步维艰,进则海阔天空,险中夺气运。
起身,安伯尘走回屋内,取出白纸三张,笔毫一支,落笔而书。
少时写罢,安伯尘吹干墨渍,又仔细看了一遍,抚掌道:“五小鬼何在。”
不多时,五只小鬼从窗户口飞了进来,打着哈气,垂首而立。
“红发鬼,独角鬼,还有......长耳鬼,你们三个按照信中地址把这三封信函送去。倘若被人逮住便自行了断,我会重新为你们塑形。”
三只被点到名的小鬼愁眉苦脸的接过信函,悻悻然飞出,只余剩下的短尾鬼和青面鬼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你们两个继续去守山,若是见到老鬼回来,便悄悄带他来见我。”
安伯尘说着,遣散两只小鬼,走到窗户前。
抬头望向浩瀚的天野,安伯尘沉吟着。他清楚的知道,既然已经选定了道路,那他往后的处境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天地浩瀚,群星璀璨,他于孤楼而观,所看到的仅有天地一角。
而五镇海渎以及洞天福地,乃至其后的五界,也不过是这方天地间稍微引人瞩目的某个角落罢了。
想到这,安伯尘心中的激荡渐渐平复,面如止水,目极天野。
兴奋过后是平静,彻底的平静之后,却是忘怀。
夜色变淡,当天头浮起一圈鱼肚白时,晨风吹上孤楼,吹动安伯尘的长发向后飏起,淡漠的眉宇下,双眼不知何时已经闭合。
小腹上下起伏,安伯尘负手而立,当他再度睁开眼睛,面前的景色焕然一新。
脚踩天宇星陨,安伯尘看向驾云飞来的三神君,淡淡的开口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三位可曾找出了本居士无法出入神仙府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