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的序幕,被极其粗暴地给撕掉了。
绝望中,生命的闪光比自私阴暗,更值得被歌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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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你起来啊,快点跑啊,来不及了。”
城内平房倒塌,一个老人直接被房梁砸断了腿,他颤颤巍巍地把年幼的孙子推了出去,“别管我,快跑,跑到武舍就安了,快啊!”
老人强忍住疼痛,拼命将身旁的小男孩推开,连连呵斥:“赶紧走,别管我,走啊!”
小男孩起身擦干净眼泪,向武舍三丈天的方向跑去,频频回头。
老人见小男孩跑远了,长舒了口气。
可转角处,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青皮蜥蜴,它射出长长的舌头一下子就把小男孩卷进了肚子。
“不!”
老人远远看着这一幕,目眦尽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人痛苦捶地,癫狂地笑着:“狗虫子,吃小孩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吃我啊,来吃啊!来啊!你来啊!”
大蜥蜴眼球转动,舌头一卷,就直接把老人从坍圮的房梁下拽出并吞了下去。
“咻咻咻——”
连续三道炽烈青金光芒闪过,蜥蜴庞大的身体被光芒击穿了三个大洞,血肉在强光中消弭,甚至能看到里面的白骨和内脏。
终于有修者赶来,可还是太迟了。
老人挣扎着从蜥蜴的胃袋里爬出,怀中还抱着一小截孩童的身体。
他费力睁开被黏糊糊住的眼,仔细地端详着怀中的尸体。
“不是浩儿,我的浩儿呢?”
他老泪纵横,仍旧抱着陌生孩童尸体,再也没有时间去寻找了。
临死前,他抬头痛斥:“老天爷,你瞎了眼呐!瞎了啊——”
杜鹃站在不远处的房顶,看着近前的这一幕,沉默了很久才道:“还是迟了。”
“那就多杀一些恶神吧,杀一救百,怎么着都是赚了。”
裴玄原本内敛的锋芒在血色战争下,更加尖锐冰冷了。
林小远点头,他此刻紧皱着眉头,感觉这次恶神攻城太过于迅速以至于等他们得到消息时城池已经被破了,“希望如此吧,都小心一点。”
在战争面前,没有绝对力挽狂澜的实力,也是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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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染别怕,你最爱吃兔头了,我这就给你弄个来。”
一男子背剑而立,轻轻将怀中不断咳血的少女放在身后平地上。
男子长发飞舞,玄衣猎猎,手上三尺长剑萦绕青光,锋芒毕露。
他一个跳跃上前,挥剑向半人高的血眼灰兔砍去。
“嘭——”
长剑应声而碎,男子的胸膛被一道锋利的木刺贯穿。
“我跟你拼了!”
躺在地上咳血的少女大声哭喊,手中又凝聚一道灿烂光束。
被木刺贯穿的男子看到少女的动作,直接一把将灰兔牢牢抱住,手中短剑不住地往灰兔的头颅刺去。
一下、两下、三下……
白色浆液顺着短刀流入男子的衣袖,冷白的皮肤在血液中下同溺死挣扎的飞蛾。
一跳、两跳、三跳……
男子终于挥不动翅膀,手臂懒懒地垂了下来。
断刀坠地,在兔子的嘶吼中,连发出一声脆响都不能。
少女的光束终于到了近前,男子看着怀中脑袋被凿穿不停抽搐着的兔子,叹了口气。
“不能跟你长相厮守了,染染。”
男子最后看了一眼地上少女清丽的容颜,如同回光返照一般,重新举起来力尽的右手,将半人高的灰兔搂紧,直直对上少女舍命发出的光束。
光芒自灰兔的胸膛穿过,男子的半边身子也被轰碎。
“二哥,哥,你别死啊,说好的会保护好我呢?”
少女艰难起身,推开灰兔的尸体,紧紧抓住男子的血迹斑斑的右手。
可是男子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了。
“二哥,你说过兽潮过去之后,你有一句话要跟我说吗?”
少女咽了一口涌上喉咙的鲜血,大声哭着。
“你说啊,你快说啊!”
男子艰难地动了动嘴唇,眼睛不住地流泪,声音干涩地道歉:“对、对不起。”
“你不说我说,我喜欢你啊二哥,呜呜呜。”
少女坐在旁边无助地哭着。
男子费力地想抬起手,但他真的没有力气了,手刚举到半空就重重落下。
少女见状连忙抓住男子的手,轻轻把手放在自己脸上。
“是真的喜欢,二哥,哥——”
男子强提一口气,身上又有了些力气。
他轻柔地将少女的眼泪擦去,目光温柔,像是一汪倒映了月光的清泉。
他最后轻声说,“别哭,活下去。”
比之往日,叮嘱变短,却更加温柔。
男子朦胧的情爱落不到实处,可总归得到回应。
没有实力相称的情感在灾难面前如同泡沫,碰之即碎。
浮光掠影的温情在事后在显得珍贵,可对战争无用。
远处刮过来一阵腥风,一条花纹巨蟒冲来,张嘴就将残破的兔尸吞下。
少女感受到男子身子变冷,发觉本该璀璨的生命正在逝去,泣不成声。
少女姣好的容颜在绝望中蒙尘,她俯下身紧紧抱住了男子。
反正自己也快死了,能跟心爱的人死在一起,死在哪都一样。
她笑着回忆着往日的点滴,神色平静。
冰冷潮湿的死城像是突然沸腾了。
满城的修者无不高持着利刃。
而这个少女抱着男子的残身,一动不动。
如同一束灯光打在此处。
被男子舍命呵护的少女成了众矢之的。
在巨蟒探头之前,少女俯身轻吻男子的薄凉的唇。
这一次,无人来援。
最终花纹巨蟒离去,地上仅剩下一截短剑和几滩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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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修补过多少次的高墙之下,一个老兵正躺在地上望向漫天汹涌过境的蜻蜓。
接连的恶战,连杀七头妄图咬断墙根灵阵的噬铁鼠,他已经没有半点气力了。
感受到大地的震动,老兵知道,又有新的恶神看上了这丁点大小的地方。
在人生的最后关头,他再次想起了那一个雨夜。
黑熊两巴掌将那对来此远游的姐妹花排成肉泥,血花绽放,弄脏了这一片城墙。
他跟脸上带着伤疤的壮汉,闷头不吭,刷了好久。
后来,又有好多人在前线战死。
就连壮汉也在一次救援中没有回来。
老兵摸了摸眼睛,发现竟然自己流下了眼泪。
真奇怪,在看到那个穿着麻袋笑容明媚的少女之后,他明明很久没有再哭过了。
可是现在……
望着天上还没飞过的蜻蜓群,老兵终于哭出了声音。
“疤哥,怪我没用,那枚灵种我直到今天才有勇气炼化。”
感受到身体的恢复,老兵又站了起来,走上城墙,并再借助弹弓将自己送上高空。
打火石爆碎,春草再生。
老兵死如夏花。
尘灰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