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极少有机会聚在一起,但我们之间的情谊并没有就此结束。班群里的聊天气氛依旧活跃,每天信息不断。无论工作多忙多累,我都会抽空点进去看看,不时加入到吵吵闹闹、说说笑笑的快乐之中。令我不解的是,每当夜深人静时,我想起的往往不是这些和我如此要好的大学朋友,而是那些早已和我断绝联系的高中同学。或许是因为我的心里一直深藏着不甘与遗憾,确信假如一切可以重来,我能表现得更冷静、更机智、更坚强。我恨没有忍住泪水、仿佛在向他们认输似的自己,更恨卑微地忍受一切、没有勇气奋起还击的自己。正如从前的我无法认同现在的我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不计后果一样,现在的我也无法认同从前的我因为害怕得罪他人委曲求。实际上,对从前的我作出如此苛刻的要求是不公平的,需知道,现在的我之所以能以旁观者的角度去分析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是因为我的工作和新家给了我极大的安感,让我能放下心来舔舐自己的伤口罢了。我不仅不愿承认对自己过往的能力与承受力的误判,还一厢情愿地认定那些高中时的旧识已然成为了我生命中的过客。讽刺的是,没过多久,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再次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年前,我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年终奖。钱固然不多,但毕竟是意料之外的收入,足以令我乐不可支。辗转了一个晚上,我终于决定用它来完成我的新年愿望之一:去一次旅行。得知我的想法和预算后,唐欣当即决定与我结伴同行。
“我早就想重游大理了。逛逛古城,看看洱海,吃吃野菌,日子实在太美妙了……”唐欣用懒洋洋的声音感叹道。
对旅行毫无头绪的我一下子就被唐欣的提议吸引住了。就这样,我们不仅一口气定下了目的地和行程,还顺道把机票和酒店也订好了。那时,沉浸在欣喜与期待之中,并为自己的高效率而沾沾自喜的我自然不会料到,旅行的顺利仅止于开头。随着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我们的盘计划彻底被打乱了。
年后,唐欣所在的交响乐团迎来了一位客席钢琴家。不到一周时间,唐欣已然对这位才华横溢的音乐家怀有深深的好感,每当谈起他时总是赞不绝口。
“他的琴技好,脾气也好,人长得好看,手指也很好看……反正就是要多好有多好……”话音刚落,手机里传来唐欣娇羞的笑声。
“看把你高兴的……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向人家表白啊?”我笑嘻嘻地揶揄道。
“要我去表白?这样不好吧……”唐欣支支吾吾地回道。
“如果他真像你说得那么好,肯定很受欢迎才是……难道你就不怕别人捷足先登?”
“可是……要是被他拒绝了岂不是很尴尬?我可丢不起这个人……”唐欣扭扭捏捏地回道。
“话说他的合约什么时候到期?”
“我记得是三月底……”
“那就趁他离开前告诉他,反正就算被他拒绝了也尴尬不了多久。”
“可是……离三月底还有一个多月呢……万一他在这期间交上了女朋友,那该怎么办啊?”唐欣听上去有些焦急。
“那只能当是你们有缘无份了,想开点吧……”我一本正经地劝道。
翌日下午,我收到了唐欣给我寄来的特快邮件,信封里装的是一张市属交响乐团主办的音乐演出的门票,日期是本周六晚上。回想起唐欣一大早给我发来的表情包,我不由得会心一笑。看来这位钢琴家确实是魅力非凡,就连一向矜持的唐欣也沉不住气了……
为了不给唐欣丢脸,周六那天我特意穿上了新买的连衣裙,提早了一个多小时到达了会场。作为无关人员的我,演出前自然见不着交响乐团的人。百无聊赖地在门外站了好一阵子,我终于等来了验票的工作人员。循着迎宾小姐姐的指引,我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令我不满的是,唐欣给我安排的座位离舞台有相当一段距离,虽然丝毫不影响我欣赏音乐,但如此一来,我根本无法看清那位钢琴家的模样。置身于悠扬的旋律之中,让我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再加上观众席有黑暗的掩护,不知不觉间,我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所幸,专注于演奏的唐欣并没有发现我的失态。当灯光再次亮起,我方才从美梦中惊醒,然后强打精神赶去后台与唐欣会合。令我更加不满的是,唐欣并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出现,致使我被一脸严肃的保安大叔拦在了休息室门外。正当我烦恼要如何向大叔证阴自己并非可疑人物时,一个身穿黑色礼服长裙的女生从休息室里走了出来。
“你……是殷然吗?”
我惊讶地盯着那个知道我名字、有几分眼熟的女生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认出她来。“……梅芳寻?”
“好久不见……”梅芳寻拉起我的手,脸上浮现出亲切的微笑。
“呃……快有六年了吧……”我慌慌张张地回道。
“是啊……你变漂亮了,刚才差点没认出是你……”梅芳寻用温柔的目光打量着我,让我很是难为情。
“人靠衣装嘛……”
“看你那么精神,我就放心了……其实……我一直没敢问你过得好不好……对不起……”梅芳寻抿了抿嘴,双眼泛起了泪光。
“别胡思乱想了,你又没有做错什么……”我拍了拍梅芳寻的肩膀,笨拙地安慰道。
“那我就当是你已经原谅我了……”梅芳寻轻轻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接着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是来找我的朋友的,她在乐团里工作。”
“她叫什么名字?”说完,梅芳寻把我拉进了休息室。
梅芳寻一边带我去找唐欣,一边告诉我,大学时期她按照父母的意愿攻读金融专业,原本并不符合乐团的招聘要求。多亏了高中乐团的负责老师给她写的推荐信,她才得以被破格录用为见习乐师。
“人生苦短,总要给自己留点时间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我答应了爸妈,如果三年内没能转正就辞职……其实只要能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工资少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梅芳寻优雅地转过身来,淡然一笑。
我笑了笑没有回话。我很怀疑疼爱梅芳寻的她的父母当真舍得让她过一天苦日子。
在休息室的最里面,我终于见到了被人群簇拥着的唐欣。原来就在刚才,那位谦逊腼腆的钢琴家向唐欣献上了一束玫瑰花,并提出了交往的请求。
“殷然,你来啦!”唐欣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你好,我叫阮思俞,是唐欣的……同事。”钢琴家用手整理了一下颈上的领结,看上去有些局促。
这时,唐欣不合时宜地朝我使了好几个眼色,示意我去看她男朋友的修长手指。我无奈地睨了她一眼,识趣地让她回到钢琴家的身旁接受众人的祝福,然后在梅芳寻的帮助下借故离开了休息室。
一周后,唐欣给我发来了无数条道歉的信息,还说要是我不肯原谅她,那么她就再没有脸来见我了。抵不住我三番五次的逼问,她终于吞吞吐吐地道出道歉的缘由。简而言之,为了她的钢琴家,她不得不退出我们的旅行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