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手轻脚地洗了把脸,再取过粗麻布将一头垂下的黑发擦干。
片刻之后,她瞧着榻上之人依旧无甚动静,把心一横,麻利地解开了上身的白色绢丝半衫。
半衫还水涔涔地润着水渍,姚蕴不禁打了个喷嚏,赶紧先将半衫微微拧干,摊放在柴火炉的铁锈架子上烘干。
她忍不住抬手触上了裸露出来的后背,沿着某个方向一路向下,随之使劲压了压左侧肩胛骨的某处肌肤,顿时连呼吸都停滞了好几秒。虽然那处肩胛骨下方不再痛疼,却残留着一道触目惊心的灼烧疤痕,若是低头仔细瞧去,还能清清楚楚看见那处刻着个极小的字。
奴,为奴为婢的“奴”。
这是她被买入青楼后不听话不服从的下场。最后,落得了这一身的毛病和惨状,她才终于被迫屈服于那青楼妈妈的驱使和命令。
后来是正已先生亲自来救下她,之后还将她送到这祁连深山的一个怪医手中。她已经在这深山里头呆了整整两个月了,也不知道到底还能不能顺利摘下帷帽如寻常娘子那般光明正大地生活了。
她沉浸在哀思遥想当中,却没有察觉到胡榻那头的男人已然清醒过来。
男人抬手压住伤口,忍着疼痛极其缓慢地坐起身子。他目光幽黑如炬,却已将她后背肩胛骨的狰狞伤痕和破损泛红的半张侧脸尽收眼底。
“咳咳咳——”
小娘子一怔,惊慌失措地转过头来。
她只望了一眼那头的面具男人,手忙脚乱地重新戴好半干的帷帽,穿戴好差不多干透的齐胸半衫。
她清了清嗓子,主动起身替他倒了杯温水。
“你醒了?先喝点温水润润嗓子。”
男人目光一凌,压了压手臂上的伤口,一把取过茶碗就拼命灌了下去。他的薄唇干涸起皮,明显是已经饥渴多日。
“你慢点喝,莫要呛着了,还有水呢!”
“咳咳咳,多、多谢娘子了。”
男人的嗓音极其嘶哑干涩,沉沉闷闷有气无力的。他微微喘着粗气,垂眸看了一眼身前微微刺痛、被包扎过的前胸伤处。
小娘子转了转亮澄澄的眼珠子,顿时明白他在疑惑什么。她抬手触上他裸露在外的半边额头,探了探体温,坦然应道:“你如今还有些高热,虽然胸口有伤,不过伤口不深,目前暂时并无性命之忧。”
“多谢娘子的救命之恩。敢问娘子是深山之中的农户吗?”
姚蕴愣了愣,如此说来也没错。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少说话多做事,顺手托住他的后背让他重新倚躺下来。
“你先好好歇着,明日一早我再给你寻些吃食来。”
萧承毓周身虚弱无力,轻轻一动便牵扯了四肢的几处小伤,无法挣扎反驳,只好乖乖听话重新躺下。
小娘子吹灭了屋子里唯一的一盏宝贵白烛灯,屋子里徒留两盆子偶尔噼噼啪啪略微作响的柴火炉子。
萧承毓平躺在后头的残旧胡榻上,姚蕴则斜靠在前头的胡桌椅子上,分别呆在屋子的一前一后,两人就如此相安无事地安睡了一宿。
咚——咚——咚!
萧承毓是被一阵捣弄研磨的细微古怪声响给唤醒的。
他略微动了动擦痕累累的手臂,手肘撑着胡榻床板,磕磕绊绊地坐直了身体。再次抬眸时,他瞧见小娘子的倩丽身影,还有她依旧戴得严严实实的白纱帷帽。
“你醒了,刚好我将止血的草药研磨好了,我先帮你换药。”
他正欲抬手挡住她伸过来的手腕,不曾想一不小心就牵动了胸前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了口凉气。
小娘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半抱着手臂像看好戏那般傲娇地瞅他。
“你若是想自己动手,我也不会拦着你,那你自己来吧。”
他一使劲就牵扯到胸口伤口,阵阵刀绞之痛侵入到骨髓缝隙。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咳两声以掩饰尴尬:“那、那就有劳小娘子了。”
姚蕴噗嗤一下天真烂漫地笑出声来,轻车熟路地坐在床榻一侧,放下了手里的药粉盅。她替他解了昨夜包扎过的沾满血迹的绷带,取过干净的温水白布将他的伤口重新搽拭干净。
“想来今日麻沸散的药效已过,你觉得极其疼痛也是寻常的。”
“小娘子还会医术?”
萧承毓虽然看不见她的神情颜色,不过见她手指纤细灵活,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突然涌起了几分好奇心。
姚蕴一怔,实诚地摇了摇头:“从前不会,现学现卖。”
男人虎躯一震,撇了撇嘴正要开口说话,却又听到小娘子娇嗔道:“不过嘛,不过我也算是看过好几本医书,这小仓库里刚好有麻沸散、蒲黄和艾草,收敛止血肯定是没问题的,你且放宽心吧。”
屋子外细雨绵绵、淅淅沥沥,屋子内烛火摇曳、一室静谧。
“幸好郎君你底子好,再好好静心修养个五六日,应该就无甚大碍了。”
许久之后,姚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终于打破这满室的寂静。
“多谢娘子。”
“不必客气,娘子我近日正好在这深山里虔心修养、医治痼疾,所以才顺手救了你的。你应该饿极了吧,我这就给你端来吃食。”
片刻之后,小娘子端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汤碗。
“小兄弟,来用膳吧。”
萧承毓第一次看见这圆滚滚的饱满白色面团,里头似乎也塞了肉馅和青菜,是他不曾见过的吃食。
“小娘子,这是什么汤食?在下似乎不曾见过。”
“郎君你肯定是北方人,这是馄饨,是南边的吃食,我家、我家长辈说过的,这馄饨状如小元宝,寓意着富贵平安。你快尝尝味道如何?”
萧承毓早已饥肠辘辘,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这馄饨与北方的汤牢丸子有些相似,不过这馄饨里头还混着些北方不常见的绿色菜叶子,吃起来更加鲜香清甜、口口爽滑。
“小娘子,敢问这些绿色的菜叶子是何物?闻上去虽然有股怪味道,吃上去却很是清香可口。”
“这是香菜,是这山里头的一种菜叶子,许多人都不知道它可以做菜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