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圣大人指着竹林上方高而漆黑的天幕,指着彼间悬缀的繁星点点,说道:“九天之上有仙界存在,成仙之路也是修行者最终的目标。世人言仙人掌管人间风雨之事,夜穹中的每一颗星辰都是一位仙人,然而无数年间成仙而去的修行者不在少数,那些星星却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何况那些星星也会坠落,被匠人炼造,进而成为了天外玄铁。”
白久顺着老师的手指望向夜空,却不知老师所言在表达些什么。
“九天之上是有仙人,只是他们于我们一样,只不过是到了更高层的上界,就如冥界之妖一心想要爬出那道深渊来到人间一样。”
“人的命运哪有天做安排?”
文圣忽然笑了起来。
白久依旧沉默不语,实则这些从未听闻的话落入他的耳中,心中早已经掀起滔天巨浪。
文圣继续说道:“春花,夏禅,秋月,冬雪四季轮回。日升日落,云归云出,月圆月残,生老病死当属自然规律。当你置身天地之间,学会思考便会多出无数的疑问,同样也会有恐惧。当第一智者仰望星空之时,人们对这个世界抱有疑问之时,便是那个问题诞生的时刻——谁掌管着世间一切?”
白久回答道:“天地正理不正是天道吗?”
文圣大人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百年前唐皇想成仙而去,南天道门发现灵雨中的天道之血,可是何谓天道之血?”
白久想起了唐陵中唐皇所说的那一句话——如此伟大的存在。
白久忽然觉的浑身寒冷,后背之上部都是溢出的冷汗。他声音颤抖的问道:“莫非天道其实是一种生物?”
文圣大人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安慰道:“或许两个天道,本就是两种事物。”
白久忽然说道:“若是天外之物,人间之上还有九天仙人,上界无事,下界怎会落下天道之血?”
文圣大人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最近数百年来,人间除了那位东风面再无飞升之人,道门真人选择在清净峰辟谷修行,佛宗诸寺苦守深山定禅不动,剑宗无畏却也不愿一剑开天而去,这是为何?”
白久沉默不语,湿漉的背面却快要结成寒冰。
文圣大人望着头顶的夜穹,沉默了片刻后说道:“道门两忘峰仙人异样,西荒深渊冥界躁动,剑宗灵剑山归落仙剑。十几年前灵雨洒落人间,还有落入南海的那把断剑。”
“天上或许有事。”
说到这里,文圣大人忽然叹了口气,神色自嘲的摇了摇头:“当然,这些都不是证据,只能越来越接近这个猜测。事实,或许跟猜测完不一样。”
白久问道:“这个世界还有老师无法知道的事情吗?”
文圣大人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修行时间的长短或许代表境界,但却不能代表知。读书虽然如行万里路,但是路途之艰辛书中断然不会有感悟,何况世间书籍百万,哪有读完的时候。”
白久沉默片刻,说道:“原来老师也不是无所不知的。”
文圣大人笑道:“生而为人,哪有无所不知之人。只是经历便是阅历,读书便是看别人的心,正所谓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高处,如登高望远。所以读书会有所考虑,虽然不能无所不知,但是却可以明白一个个道理.......比如现在这一个。”
白久疑惑道:“什么道理?”
文圣大人忽然望着白久,眼神逐渐深沉,缓缓说道:“这个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存在,就像你。”
这个世间的确没有无缘无故的存在,花草树木鸟兽虫鱼,蝼蚁尚且惜命,一花且为一界,自然各有道理。
书中有道理万千,这种道理最为浅显,白久自然懂得,只是他知道老师所说的这番话绝非如此浅显,有深意附在其中。
白久生在南阳白家,长在西凉陈家,修行于永安清风院,如今在竹山上学习。人生不过二十载,却已经经历太多的事情。仿若生而如此,这便是命,只是究竟何谓命?
望着白久疑惑且错然的神情,文圣大人微微摇摇头,说道:“人生如草木,生而为故。面对着朝阳,同样行走在路上。道门将之称为天命,佛宗那些人又叫做红尘因果,其实都是一个道理,那便是前世今生。”
文圣大人的目光逐渐变得深沉起来,他望向远处的天空,似乎穿过了时间。
“你可相信前世今生?”
白久跪伏在地上,当听到文圣大人的问话时,他缓缓抬头,认真的回答道:“我的记忆从今生开始,只在想当下的事。若真有来世,那也是以后,弟子不曾考虑。。”
文圣大人闻言轻轻一笑,赞道:“不枉读书多年。”
书生读书养一口气,若依旧去想未及的怪力乱神,那才是真的可笑。
“一切从百年前开始,先前虽然天降异样,但是人间依旧平静。如今因为你的出现,人间不准备等待了。紫杉园的那些人认为你是天上谪仙人,佛宗认为你是深渊爬出的大妖转世,道门则趋于两者之间。”
他的目光从远处收回,转向了白久,缓缓问道:“那么你认为呢?”
所有人的认为都只是猜测。
白久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的身体没有颤抖,内心却已经掀起滔天巨浪,原来这便是众人对他真正的看法。
他沉默良久,不是思索,而是下定了决心。
“多年以来,弟子一直都只是寻常之人。只是从接触修行开始,弟子发现,实则我并不寻常。”
文圣大人问道:“哪里不寻常?”
白久说道:“我的体内有一片海。”
.............
繁星点点随天穹高远,夜色却不再那般深沉,反而随着星光逐渐明亮了数分。远处的弯月斜挂一方,不与繁星争抢,透了着微弱的光芒。两种不同的明亮落入了竹山之上,积水流于山间,璀璨则映落潭中。
潭水边很是安静,师徒二人都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文圣大人抬头望着高而冷傲的天穹悠悠的说道:“若真如你所言,这个世界除了唐皇或许真的没有人能解你身体的问题。”
“可若真的如他那般所说,那天道究竟是什么?若它只是人们口中的自然规则,那为何唐皇口中会是如此伟大的存在?”
“若真的是有意识的存在,为何此时会光落人间?天上究竟发生了何事,人间之人比之宛如蝼蚁,天道无形,更加无情,只怕会有大事发生。”
白久望着站在潭边星光如圣的老师,思索了片刻,沉声坚定的说道:“可是老师,您并不是蝼蚁。”
文圣大人大声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壮阔与豪迈。
平静的竹山忽然升起了笑声,随着山崖而去,直刺天穹。天空的流云恐怖的向周围蠕动,仿若在惊恐的回避。直至文圣大人的笑声停止,那处才恢复了平静。
文圣大人站在潭边,望着皱面的潭水逐渐平静,沉默了良久之后,感慨的说道:“以小搏大,赌徒也同样是逆天改命。”
永安城不缺赌坊,甚至在潜龙试之时,因为文科书院的押注数量极为庞大,白久还因此在赌徒中也成为了不可思议的存在。那时的白久还未在世间扬名,人们不明白为何那时的文科书院会如此的孤注一掷,像是一个赌徒,现在也只能感叹是当时那些文科书院大人物们的眼光。
那些大人物当然不是赌徒,文圣大人更不是,这实则是一种风气。
以小搏大,若是失败就会是蝼蚁撼苍鹰,但若是成功,那便铸就了传奇。文圣大人的一番话,代表的是当代书生应有的书生气,也同样是当今文科书院的理念。白久明白这番话的含义,更是了然了这当中的深意,生而为人苦短不宜,应当搏一搏。
白久俯身而下,头在潭边重重的扣下,神色真诚怅然的说道:“弟子受教了。”
今夜的谈话有些玄妙,甚至完务虚,回归现实中来。真正当下要面对的,应是如今修行界对他的看法。各大洲的势力或许会畏惧白久身后的竹山,但是如道门,无物寺,剑宗这样的千世之宗,为了人间大义,自然不会在意竹山的看法。
如今竹山下所等待的挑战者,便是很好的说明。
白久如今要面对的不是那务虚玄妙的天道,而是山下随着时间,不断聚集的麻烦。
他抬头看向文圣大人,问道:“老师,那山下的人该怎么办,早上来了个刀客,应该是刀圣的追随者。?”
文圣大人没有去看他,也没有去看夜穷,而是看了一眼西方,淡然的笑道:“和尚一直在做对人间有益的事,只是孤坐深渊那么多年,总会有糊涂的时候。”
白久疑惑道:“老师的意思是?”
文圣大人微嘲道:“问题因而而来,当然也要让你来解决,这还用问吗?”
白久脸色有些难看的问道:“要打吗?”
文圣大人看了他一眼,笑道:“挑战自然是要打架,什么时候山下的问题解决了,我再告诉你接下来的事情。”
..........
文圣大人消失在了夜风与竹海中,白久一直坐在潭边,手里拿着那张写着天书的纸张,脑海中思考着先前的种种话语。
晨光熹微之时,白久从沉默中苏醒,目光静静的注视着潭水。
静水映射着晨光,像是一坛清酒,越发的甘醇。
白久的眼中有清水,也有光明,两者随之逐渐的融合,如同映入了琉璃。
竹山在光芒中苏醒,山间起了一场大雾,青竹在雾中朦胧一片。
他起身离开,然后顺着湿漉的山道,向着山上而去。
一路晨雾朦胧依旧,青竹夹道相迎,山顶至入云间。
来到山顶,石过而崖坪出,便见到了一片花色。
花锦在等他。
坪中一处凉亭,文圣大人端坐其中,身旁则是两位师兄
柴乐看着白久温和一笑,说道:“这些天辛苦了。”
文渊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比之以往柔和了几分。
白久跪在文圣大人的身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亭间的灰尘印在了他的额头上,他站起身来,从花锦的手中接过一盏新茶,然后走到文圣大人的身前双手奉上。
文圣大人接过茶缓缓饮了一口,拜师礼便如此完成了。
从此文圣大人多了一个弟子,竹山多了一个小师弟。
光明落入山顶,五人的身影落入晨光之中。
晨雾朦胧间,文圣大人轻捋胡须,望着远处的那圆温暖,怅然一笑。
这一刻,山河入怀,圣人如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