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锋明白洪七公如此说话,就是讥讽自己暗算一灯徒弟,让其耗费真力救人之事。有心回怼对方一句:“什么是非善恶,在我欧阳锋眼里,只有成王败寇!”
但话到嘴边,却强忍了下来。他实在是怕这话一出口,被顾朝辞接住话把,再次上演一出“几王围寇”。
在临安城外,他已与顾朝辞大战一番,对他的武功、内力也是钦佩之极,殊不料顾朝辞的心性,较之他的武力更加让人难斗。
他现在的实力已然几乎天下第一,今日却先激的自己答应不用蛇阵,明明有时已将他压制不利的境地,只消觑准目标,发出杀招便可得手。
这人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凭藉不要脸的方式做起缩头乌龟,让自己不单得不了手,反而自己稍一松缓,反将辛辛苦苦得到的先手丧失殆尽。又要费许多力气,才能占得一点上风。
欧阳锋今天彻底明白了,缘何武林中人听到“辣手书生”便头大如斗,避之惟恐不及了。以前只是听说此人心狠手辣,不讲武德,而今他要说一句,这人哪是什么不讲武德,简直就是武德败坏!
想到这里,心中暗暗叫苦,寻思:“顾小贼一个都难以抵挡,还有老顽童与傻小子郭靖,再加上老叫花的武功也回来了。
纵然老顽童与老叫花注重颜面,但顾贼心黑嘴利,想必几句话就能挑唆他们,放下身份围攻于我!莫非我又要再次逃命?
想我欧阳锋在西域所向披靡,莫非一进中原就只剩逃命的份了?”
言念及此,任他欧阳锋狡诈多智,机变无穷,向来只有别人中他的陷阱,上他的恶当,而今也颇有些意兴阑珊!
他却不知洪七公听了郭靖黄蓉口述《九阴真经》中梵文书写的神功总旨之后,这几日来照法而行,自通奇经八脉。
洪七公自身武功原已精绝,既得闻九阴神功这等上乘内功,如法修为,自是效验如神,短短数日之中,已将八脉打通一脉,轻身功夫已回复了三四成。
若论拳劲掌力、搏击厮斗,仍还不如一个初练武功的壮汉,但纵跃起伏,身法轻灵,即以欧阳锋如此武功眼力,亦瞧不出他只是徒具虚势,无实劲。
这时黄蓉一看郭靖对着欧阳锋怒目而视,眼珠子一转,看着周伯通嗔喝道:“老顽童,你死乞白咧的,要来看你的七个师侄和我大师兄打架,说你也要找人打架,那么现成的对手在这里,怎地视而不见呢!”。
周伯通一直在旁冷眼旁观,见他们又问这个,又问那个,又是滴滴咕咕,又是叩头行礼的弄个不休,心下早就老大不耐烦起来。一听“打架”二字,虎起眼睛道:“咳!你这小姑娘就是缠夹不清,老顽童生平最爱打架,还能有假?
你说的对手是谁?是他么?”。
他指指顾朝辞,也不待黄蓉点头,双足一顿,“曾”地一纵,已跃到顾朝辞身前,摩拳擦掌,眉花眼笑地道:“好小子,你这武功又有进步了,你想到怎样破我双手互博了吗?来来来,我们过几招!”。
当下左手“空明拳”、右手“三花聚顶掌”,直攻上来。
顾朝辞知道这老儿说人缠夹不清,其实他才是真正的缠夹不清,见他双手微动,两道风声便拂体而来,当下心中一凛,打狗棒抖动,噬向周伯通前心,左手成爪,抓上周伯通拳头。
周伯通见顾朝辞变招迅捷,毫无转折之痕,直似一开始便与自己对攻一般,心下暗喝一声彩,双手拳化为掌,掌化为拳,避其锋锐,攻其虚弱,直捣顾朝辞左肩、右肋。
二人瞬息之间交了七招,拳掌兵刃一沾即收,竟不相碰。
黄蓉知道师父洪七公现在,只是个样子货,满拟自己这么一说,他与顾朝辞、郭靖就可联手对付欧阳锋。哪知这老头竟不会听话,霎时之间与顾朝辞斗了个难解难分。
黄蓉当即愕然,见顾朝辞也是一脸无奈,强忍笑意,叱喝道:“老顽童,怎么?你是替你那群不争气的师侄,想要耗费我师兄体力,好让你的那几个杂毛师侄们占便宜吗?还是你怕了欧阳锋,故意在这里插浑耍赖?”。
白驼山蛇奴、江南六怪、与巨鲸帮众都未见过周伯通之面,见他这般滑稽古怪,又疯疯癫癫,竟能与顾朝辞对阵,不由喳喳私语,暗中偷笑。
但一听“七个杂毛”竟然是这老疯子的师侄,“辣手书生”与“真七子”相约比武之事,轰传武林,他们如何不知?
欧阳锋早知这老儿武功奇高,不在自己之下。如今见黄蓉挑唆他向自己搦战,不禁皱起眉头,深以为忧。
周伯通天性喜爱顽闹,于这辈分上也是一塌湖涂,被黄蓉讥讽,也不生气,但还是退开收招,横了黄蓉一眼,吹胡子瞪眼道:“他与小马小丘他们打架,关我老顽童什么事?至于我会怕老毒物?我只是看他被顾小子欺负了,这么可怜,我才不屑乘人之危呢!”
周伯通不是个傻子,如何不知黄蓉用意?但他武功虽高,生平却有三大怕,第一对师兄王重阳又敬又怕。
第二则对段皇爷与刘贵妃刘瑛,也就是如今的瑛姑又愧又怕。
第三就是毒蛇,故而他从骨子里对西毒欧阳锋有种恐惧,这才是他在临安皇宫遇上欧阳锋,被对方追了近千里,他也不愿与之交手。
如今他早就看到欧阳锋蛇杖上的毒蛇了,心里直发毛,哪敢主动上前与其交手?只不过嘴上那是绝对不肯服软罢了!
欧阳锋却不知周伯通遇见自己就跑,只因怕蛇。只知这老儿武功虽高,却是生性顽皮,若被黄蓉挑唆对自己出手,绝不可力敌,只能智取。
“智取”二字在脑中一闪,当即眼前一亮,犹如暗夜之中划过一星火光,心念电转之间已有主张,当下朗声叫道:“老顽童,你的武功,兄弟我一向都是很佩服的!
只是你一身武功得自你师兄亲传,若不能如他一般,博得天下第一之美名,更让真教在丐帮手里一败涂地,恐怕有负他的教诲啊!”。
这时黄蓉对郭靖使了一个眼色,朝欧阳锋一都嘴,郭靖立马会意,一个起落就到了欧阳锋身前,拦在当前。
周伯通一听欧阳锋这话,长眉一挑道:“老毒物,你是不是以为我傻啊?你跟黄丫头一样坏,都在这里挑拨我,告诉你,今儿个我没兴趣为难你!”
欧阳锋忍俊庄容道:“如此多谢周兄了!”说着持杖深深一揖,衣袖还未抵到地面,手一抖,左袖突然从横里甩起,呼的一声,便向郭靖头上击去,劲道着实凌厉。
郭靖低头避过,伸手来抓袖子,却见欧阳锋轻飘飘地纵起,左袖兜了个圈子,右袖蓦地从左袖圈中直冲出来,径扑面门,来势奇急。郭靖避让不及,当即后仰避开。
欧阳锋不让他有余裕还手,忽然回身,背向对方。郭靖一呆,只道他要逃跑,掌力刚要发出,忽觉一阵劲风袭到,但见他双袖反手从下向上,犹如两条长蛇般,向自己腋下钻来。
这一招大出意料之外,郭靖双手倏出,再次想抓他的袖子,不料袖子已拂到他腰上,啪啪两声,竟尔打中。
饶是郭靖修习“真教内功”与《易筋锻骨章》有成,近日又习练九阴神功,内力大进,也感到身子一阵发麻。
而欧阳锋已借势蹿出两丈,回过身来,笑吟吟地道:“郭贤侄,你想为师父出气,可如今的武功还差的远呢!还是再多练几年吧!”。
黄蓉、穆念慈、李莫愁虽知她们和郭靖乃是一伙的,但见欧阳锋这番出手太过巧妙,一个“好”字,险些脱口而出,忙伸手按住了嘴,跟着伸了伸舌头。
可是白驼山一众蛇奴却是大声叫好。
欧阳锋更是得意,纵声长笑,笑声尖厉奇响,远远传送出去,整个淮安城人马皆惊,远处都传来了马匹嘶鸣之声,经久不绝。
郭靖从来都是宠辱不惊,将欧阳锋的讥嘲,半点也没放在心上,双眼凝视于他,低声道:“我现在的确打你不过,这也没什么好笑。但你自己知道,总有一日,你将不是我的对手,要从我手里逃命!”
欧阳锋虽然发笑,其实却也当真忌惮,暗想这傻小子今年才十八岁,得知《九阴真经》秘奥,武功进境神速,委实轻视不得。笑道:“我欧阳锋会打不过你?呵呵,咱们走着瞧。”
洪七公哈哈笑道:“老毒物,不说以后,我想问你十八岁时,可能胜过我这徒儿,真是大言不惭!
再有几年时间,你就不是他的对手了,又有什么可得意的?”。
欧阳锋听了这话,心中不由一震,表情也瞬间凝固了。
因为这话他却无法辩驳,他十八岁时,武功的确比不上现在的郭靖。
他也一直叫郭靖傻小子,但却知道这个傻小子,乃是真正的大智若愚。
自己每次见到他,武功都有所进步,固然是传承不凡,但对方资质之高,领悟力之强,也是世所罕见了。
刚才自己一挥袖用了八分力,却没将对方打退一步,足见内力之深了。
这时顾朝辞微微一笑道:“欧阳锋,我们的架还没打完呢!”说着身形一晃,朝他扑去。
欧阳锋登知不妙,顾、郭二人合力,他固然难敌,洪七公如果也上,更令他畏惧。不待二人合围,足下一点,飘身而走,大喝一声:“我还有事,恕不奉陪!退!”。
他身先士卒,向远方疾遁而去,他这“瞬息千里”的轻功一经施展,那真是逝若轻烟。
顾朝辞与郭靖扯足架势,却失去了对手,二人一怔神间,欧阳锋已远在十数丈开外了。
黄蓉一跺脚道:“大师兄,都怪你,把他吓跑了!靖哥哥还没回他一招呢?”。
顾朝辞一听这话,轻笑道:“小师妹,你这就有些不讲理了吧?”。
郭靖更是露出了一丝苦笑:“蓉儿,我现在打不过欧阳锋的!”
洪七公哈哈笑道:“老毒物一心要逃,谁又拦得住,况且他这一逃,本就是认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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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蓉咯咯一笑道:“师父、大师兄,我也知道这个理。
只是那裘铁掌号称与五绝齐名,实则言过其实了。前几天靖哥哥能与他斗一百招,不落下风呢。这一遇上欧阳锋,登时就有些不敌了!也不知怎么回事!”
顾朝辞笑而不语,五绝的应变能力,又岂是裘千仞可比?
几人说笑着,就听一声大喝:“孩儿们,和他们拼了!”声震长街。
众人环目四顾,就见到了,乱哄哄的混战场面。
白驼山蛇奴倒是听话得紧,听闻欧阳锋一声“退”令,转身便逃。
顾朝辞等人虽能将其留下,但都知这些背蛇之人杀不得,都任其离去。
但巨鲸帮众人,可就没任的好商量了,他们刚一动脚,江南六怪顿时衔尾直追。
可是巨鲸帮帮主“碧海飞龙”乔海雄,早在酒楼附近埋伏了近两百人,眼见自己靠山貌似倒了。
立马意识到,靠人不如靠己,连忙招呼手下兄弟们,一起围攻众人,好能换的自己活命机会。
但江南六怪在欧阳锋这种人眼里,是随手可以打发的小角色,可事实上,在普通江湖人眼里,就是神一般的人物。他们焉能抵挡?
这时就见“妙手书生”朱聪飞身纵起,对着“碧海飞龙”乔海雄喝道:“相好的,留下吧。”手中钢扇一挺,径点对方背心要穴。
乔海雄反手一杖砸来,兵刃相交,两人内力都是不弱,俱是一震。
朱聪停留当场,乔海雄却是借势远扬,不想心慌意乱之下,方向弄反了,竟尔落在郭靖身前。
郭靖见他狼狈逃走的情形,不愿痛打落水狗,本拟放过他去,但乔海雄不知他心意,也看到他被欧阳锋戏耍,武功说不得也就那样,见他挡在前面,出杖便攻。
郭靖叹口气道:“这又是何必。”一掌径出,已拍在他的钢杖上,乔海雄顿感手中剧震,钢杖脱手而飞,心中还未回过味来。
黄蓉手中峨眉刺早出,从他右肋捅入划过左肋,顺势一挑,将之抛了出去。运气大声道:“巨鲸帮众听着:乔海雄已死,弃械投降者不杀!”
巨鲸帮众早被江南六怪杀的人心涣散,只想逃生,纷纷狼奔豕突,向外冲杀,然忘了缴械求生一途。
而江南六怪愤恨他们行事狠毒,偏生不肯让他们轻易逃脱,四处围堵,双方打得比刚交手时还要惨烈。
此时,巨鲸帮教众见到帮主竟被一个好似仙女一般的人物,给挑飞了出去,又听到她这句话,都不由自主的扔下手中的刀剑戈矛之属,双手抱头,蹲了下来。
这一场混战就此终结。
街道上弥漫着血腥之气,四处也充塞着伤者的呻吟惨呼,颇有些不忍卒睹。
这些武林豪士杀人的事,自是看得多,也经得多了,争斗之时惟恐出手不重,杀人不多,当时不觉有甚不对,这时却怎地也欢喜不起来,均感茫然。
韩宝驹脾性火爆,今日又被欧阳锋妙擒,看着这些巨鲸帮众,火气还是不减,目眦欲裂,戟指大骂道:“这群狗崽子害得老子们任惨,真该挖个坑把他们都活埋了。”
郭靖叹道:“这也怪不得他们。关键还是在乔海雄这种主子身上,人的私心不除,江湖将永无宁日。”
韩宝驹气道:“不怪他们,他们也都长着眼睛,也不看看是什么主子?”。
郭靖虽被师父训斥,只是挠了挠头,又接着道:“人为财死,这些人当然是因财帛富贵动了心,才入的帮,加入后也就身不由己了。”
黄蓉一看韩宝驹还要开口,生怕他骂自己靖哥哥,立马笑道:“靖哥哥总以恕道待人,只怕他们不配受你的恩德。”
又看向顾朝辞道:“这些人该怎生处置,还请大师兄示下?”
顾朝辞以及众人都算是看出来了,顾朝辞在黄蓉眼里,就是随时拿来为郭靖顶事的,齐声一笑。
黄蓉顿时俏脸一红,顾朝辞摆了摆手道:“我的处置方法不太适合,还是你与郭师弟看着处置吧,毕竟你们都是丐帮副帮主了!
以后还要接受更大的担子呢,这种事你们如何处理,我都举双手赞成!”。
众人都知他的意思,那就是以“辣手书生”的意思,肯定就是杀了,但他身为丐帮帮主,终归不能如此做了。
黄蓉看了郭靖一眼,轻声道:“拿他们能怎样,还是放他们回归本业吧,让他们以后不要再作恶就是了。”
韩宝驹道:“任的就放了他们?怎么着也得留下点,他们的东西。”
又补了一句道:“必须得给他们点惩戒,不然他们转头又去作恶了。”
谁人不知韩宝驹的意思,江湖人留东西,那就是要身体上的零件了!
那些被俘的帮众,也知道这意思,均跪地叩头乞哀道:“不敢,不敢了!
大侠们饶了小的性命,小的们回乡种田,再不敢出来闹事了。”
郭靖浓眉紧蹙,沉声道:“只诛首恶,不问胁迫,但巨鲸帮这个帮派,以后江湖上,不能再有了,这是我的意思!
蓉儿,众位师父,你们觉得如何?”
黄蓉和韩宝驹等人相视片刻,让那小女孩出来一一指认,将对她家行凶之人,统统处死,将一些剩余之人都放了。
这些帮众真如得了皇天大赦,叩了几个头,抬起死伤之人,便欢天喜地离去了。
巨鲸帮灭了,自己能活,这就是不幸之大幸了,还能去奢求什么?
顾朝辞看着小女孩对江南六怪那等感恩戴德的样子,六怪脸上也洋溢着浓浓的喜悦,不禁说道:“诸位大侠,顾某有句话,想要告诉各位!”。
柯镇恶等人齐齐拱手道:“顾帮主,有话但讲无妨!”
顾朝辞微一颔首,负手踱开几步,眼望明月,朗声道:“我听过这样一句话,想与众位共勉!
所谓做人宜直接,如此方可以交心!
但做事得圆滑,凡事中庸,万事三思,这样才可以避免无谓的损失以及伤害!
而且这天下任何事,其实都有其法则,这便是常识!
如果不知变通,有些时候,就是一失足而成千古恨哪!毕竟一个人如果不怕死,那么自己死了,或许也不要紧,可自己亲人肯定也会为这个结果,受到…”
顾朝辞说到这里,也不再明言,话锋一转道:“诸位都是当世大侠,江湖少有,能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主持公道,跑来面对一个帮派!
论人品胜过顾某与欧阳锋这种人,百倍都不止,可我们也并非一无是处,没有丝毫可取之处!
就说刚才,欧阳锋说走就走,当退就退,丝毫不逞强,他的武林威望远胜你我,都能毫无心理负担,做出逃跑之事来。我们为何不能适当的做出战略性转移呢?
这世道,莫非不怕死,就是英雄好汉吗?我看不然!请诸位思量!
我说这些,只是江湖上似诸位这样的人物,实在太少了,我不想因为一些闲气,而让几位的行侠仗义之路,就此而终啊!”
江南六怪都知顾朝辞的意思,他们适才也都想过,自己不惧生死是一回事,但鸡蛋碰石头,除了能湖对方一身蛋黄外,什么用都没有,人家仍然是石头!
同时一拱手,朱聪正色道:“顾帮主谆谆之言,我等自当铭记于心,以后不会再去为了一些虚名闲气,而将自己置于险地了!
自当将有为之身,用在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