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一树荫下。
有一个年纪约莫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盘膝坐着。身上穿着打了不少补丁的长衫,有几分书生气。
在他旁边,坐着个扎着两个小辫的女孩子。脸上泪痕未干。
两人中间,束着块木牌。
牌子上写着“卖身”两个字。
字迹看起来相当的漂亮。
“我刚刚替公子您问过了,这人叫李牧,就是咱潭州城外村里的。读过不少书,有秀才功名。本来打算今年参加科举的,可碰着他父亲重病离世,家里那些债主都找上了门。急着用钱,所以才来这里卖身。学识肯定没问题,就是要价有点高,他说他要一百两银子。”
人牙子轻轻在吕方耳边说道。
语气似乎有点儿不满。
大概是觉得李牧有些自视甚高了。
这年头,普通奴仆价格也就三十两左右顶天了。
他带吕方来,不过是抱着试试运气的想法。
吕方挑了挑眉。
一百两,还真不少。
随即冲着李牧道:“为何要一百两”
模样只能算是普通的李牧抬起头,道:“十两葬父,六十两还债。剩余三十两……”
他瞧了瞧自己身边的小女孩,“我需要养自己的妹妹。”
又说:“若是公子给得起这个价钱,我以后愿意以五百两纹银的价格替自己赎身。”
大渝朝有卖身契,但在私奴贩卖中,通常都会在签订契约时附加上赎身的条款。也即是说,不是一锤子买卖。
并非是签了卖身契,就终生都是主家的人。
以前吕霖就说过,他家里的那些侍女,有不少自己攒够赎身钱以后给自己赎身,离开了吕家。
通常,赎身的价格大概会是卖身时的两倍左右。
李牧自己提出来五倍的赎身价,可以说是相当惊人了。
五百两,在这个一两银子就可以购买将近两百公斤大米的年代,可能意味他往后数十年都得给吕方卖命。
看样子这李牧对自己挺有信心的,觉得自己以后肯定能有翻身的时候。
吕方砸吧砸吧了嘴,“若我买了你,你妹妹怎么办”
李牧道:“我需要带在身边。”
他说话语气生硬,看起来不像是常常和人打交道的人。
但这秉性却是让吕方颇为满意。
有责任感,有心气。
这是好事。
“成。”
他很爽快地点头。
至于这李牧以后想给自己赎身的打算,他不在意。
只要他能够跟着自己赚到钱,就算赎身,也未必就不会再替自己干活了。
旁边人牙子忙从怀中掏出纸笔来,喜形于色,“那二位这就签了契约”
李牧看向吕方。
吕方从钱袋里掏出张百两银钞递给他。
李牧小心翼翼将银钞收进怀里,这才从人牙子手中接过纸笔。
纸上的卖身契已经写好了模板。
他将纸放在地上,毛笔放进嘴里润了润。然后在上面添上了时间、卖身价钱以及赎身的价钱,还有自己的名字。
人牙子又递过去印泥。
李牧按上自己的手印。
人牙子拿起卖身契递到吕方手里,笑眯眯道:“恭喜公子了。如今这会识字的奴仆可是不多啊……”
也没顾及李牧听到“奴仆”这两字,心里会不会不满。
都出来卖身了,是没资格再要脸面的。
吕方轻轻点头,从钱袋里掏出几两碎银放进人牙子的手心。
“多谢,多谢。”
人牙子腆着笑脸忙不迭道谢。这几两碎银,却可能是他平时一个月都未必能赚到的数目。
“再去找找吧。”
吕方冲着人牙子道。
然后蹲下身,对李牧道:“为何想着卖身,而不是去找份工作”
李牧眼帘微垂,道:“家里那些亲戚都找上门来要债了,找份工作,我短时间内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他大概是以前没管过家里那些材米油盐的。现在父亲去世,便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家里那些个亲戚都上门来要债。
而他,连父亲的安葬费都没有。
眼瞧着妹妹也要跟着自己挨饿,除去卖身,实在是别无他法。
吕方点点头,也没再说,只道:“给你两天的时间可够”
“够了。”
李牧道。
吕方又道:“那你过两日到节度使府衙找我。我的名字叫吕方,你到门口报我的姓名便可。”
“公子您是吕方”
李牧却是露出惊色来,“那本吕方诗集,可是公子您的著作”
吕方意外道:“你看过”
李牧眼中露出复杂之色,道:“这些时日正在家中拜读公子您的诗集。”
他倒还真没想过,原来吕方是这样的公子哥。更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吕方。
这些天看过吕方的诗集以后,他实是有种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感觉。甚至曾有感慨,读书人当如吕方。
因为他从吕方的诗集里,能感受到吕方内心中的那种磅礴大气和冲霄之志。
尤其是那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被他引以为人生格言。
只不知,他要是知道吕方这些都是“抄”的,心里会是何感想。
吕方点点头,“见笑了。”
“不敢。”
李牧很正色道:“公子之诗,实让在下受益良多。”
说着竟是站起身来对吕方揖礼,“李牧应当感谢公子才是。”
这还真整得吕方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砸吧砸吧了嘴,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
稍顿,李牧又道:“不知公子买下在下,是想让在下替公子做何事”
“做生意。”
吕方道:“不过暂且应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具体,等你到节度使府衙后我再与你讲吧!”
“好。”
李牧轻轻点头。
“公子。”
这时候,又有个人牙子找了过来,“小的在那边找到个识字的,您要不要去瞧瞧”
“回见。”
吕方点头,对李牧说了声,又冲小女孩笑笑,然后带着竹儿跟着这人牙子离开。
他打算要多招几个人。
牧场,还有宁远县那几个正在建造的作坊,以后都需要人去打理。
他自己肯定是分身乏术的,也就有必要在这之前打造出自己的团队来。
其实他想这件事已经很长的时间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有实施而已。
而如今,真实的身份,还有荣王梁释的态度,都让他有种迫切感。
必须得快些将自己的根基搭建起来了。
修为、金钱、权力,都不能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