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粥第五天。
出乎意料的是,一夜之间,钱塘门外的流民数量已经超过六千人,这样下去,明日就能破万。
乱七八糟的帐篷绵延了好几里,已经严重影响到周围的居民。
官府派出了一个三百人的巡捕队伍来弹压流民,以免流民被歹人煽风点火,引起民变。
身为施粥主角的镇远镖局,迅速成为杭州城的焦点。
而镇远镖局的老板陈浪,则是焦点中的焦点。
此刻他坐在施粥棚中,和几个手下喝着茶,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陈浪有些哭笑不得,他本来只是想小打小闹,赚点名声,顺便收几个顺眼的人当奴仆使唤。
却没想到事情越闹越大,已经到了快要失控的程度。
王厚才道:“公子,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呀。”
陈浪笑道:“不用怕,大不了我们收摊子走人。”
王厚才赶忙摆手道:“不,公子,千万不可随意的停止施粥,这么多流民,施粥施的好好的,突然断了顿,很可能会激起民变那。”
陈浪心中一凛,这点还真是他没想到的。
他凝视着王厚才,其实先前他在心中是有些鄙视这个穷秀才胆小懦弱的。
但此刻,他的看法稍微有点松动,这个书呆子还是有点见识的嘛。
陈浪朝拍了拍王厚才的肩膀,笑道:“哈哈,英雄所见略同那,厚才兄所言极是,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不可能真的说撤就撤的。”
王厚才憨厚的笑了笑,道:“不敢当,公子思虑周密,是在下所不及的。”
陈浪笑道:“哈哈哈,王兄过谦了,对了,王兄觉得如何处理最合适呢?”
这个穷酸,既然不能停止施粥,你就说说办法吧。
王厚才顿时哑了火,皱眉思考起对策来。..
沈建苏方正等人并没有看出这其中的过节,他们也和陈浪王厚才一样,也只是发愁而已,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办法。
粥棚的茶桌上,出现的短暂的沉默。
这时,一个镖师上来道:“东家,米又不够了!”
陈浪道:“走吧,再去买几车米回来。”
说着站了起来,他在粥棚中有些憋闷,出去走走更好。
七八个镖师推着米车跟着他,往城门内而去。
走了好一会,来到了一家米行前,这家米行规模不小,高大的门头上大书“万盛米行”四个大字。
掌柜出来笑脸相迎,拱手道:“陈老爷又过来了。”
陈浪笑道:“李掌柜,不欢迎在下吗?”
李掌柜忙笑道:“岂敢岂敢,陈老板说笑了,陈老板为老百姓做事,在下佩服的紧那。”
双方寒暄了几句,陈浪道:“还是上次的米,再来十石!”
李掌柜笑道:“陈老板每日所费日渐增多啊。”
陈浪笑道:“唉,一言难尽,总不能半途而废。”
旁边一个伙计道:“这种上好的米,俺都舍不得吃,真便宜了那些流民!”
旁边的镖师们也深表同意,都纷纷苦笑点头。
李掌柜道:“陈老板既然如此照顾在下的生意,这些米从今天开始,只收八折!”
“这个......”
陈浪刚要客气一下,李掌柜又道:“就算是在下也为老百姓做些事情吧,陈老板莫要推辞!”
见李掌柜态度坚决,陈浪笑道:“如此多谢李掌柜了。”
从万盛米行回来,陈浪心情好了些,觉得这李老板人还不错,比那些缙绅大户强多了。
陈浪坐下没喝几口茶,一队约十人的巡捕向粥棚走来。
怕什么来什么,看来少不得要和府衙交涉一番了,陈浪心道。
到了近前后,为首的官兵道:“主事的出来说话!”
陈浪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抱拳行了一礼,客气道:“草民参见长官,不知长官有何指示!”
这些巡捕见眼前这个青年气度不凡,便认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也客气的道:“巡抚喻大大人正在巡视,让你过去问话,跟我们走一趟吧。”
原来是巡抚大人找上门来了啊,省的我去找他了,陈浪心道。
不过陈浪之前没有见过什么大官,最高只见过一个赵县令,不免还是有些惴惴,深呼吸一口,调节了一下,便道:“走吧,长官们请!”
陈浪便跟着士兵们往城门方向走去。
沈建要跟着,却被陈浪示意回去,跟的是官兵,没事。
穿过乱哄哄的人群,到了城墙根下的一处空地上,眼前是一个被几十个士兵拱卫着的官员模样的老头。
看来这就是浙江巡抚喻思恂了,此人陈浪查过资料,是个好官。
魏忠贤权势滔天把持朝政期间,此人还曾经多次上书弹劾魏忠贤,可谓大智大勇。
任浙江巡抚时,曾与广东、福建合兵,剿灭大海盗刘香,后升任南京兵部尚书,是一位能文能武的狠角色。
走到近前,才发现眼前这个一身官服的老头鹤发童颜,双目炯炯有神,顾盼之间颇有威严。
陈浪定了定神,拱手参拜道:“草民陈浪,见过抚台大人!”
喻思恂一改威严的姿态,温和的笑道:“免礼,本官听说了你的一些情况,你在此施粥,慷慨解囊,赈灾有方,是在为朝廷分忧,做的不错。”
陈浪得了夸奖,心中大定,觉得这个老头也可爱了几分,客气道:“谢大人夸奖,在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喻思恂点点头,又道:“不过听闻你的施粥棚屡次遭人袭击,可有此事!”
陈浪道:“不瞒大人,确有此事!”
喻思恂道:“这是为何?”
看来巡抚大人也对这事感到意外,足见这群小人做事多么不合逻辑。
陈浪回道:“怕是草民施粥与别家不同,引起了同僚们的嫉妒吧。”
喻思恂道:“怎么不同的?”
陈浪道:“草民给难民们发的粥,里面的米比别家的多。”
喻思恂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原以为抚台大人会夸自己几句,但很快陈浪就明白了过来,行高于众众必非之,像喻思恂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看的是大局,才不会因为自己这点小恩小惠,就对自己假以辞色。
相反,可能还会埋怨自己多事。
果然,喻思恂脸色忽的一沉,道:“杭州城内外的流民,都往钱塘门聚集,这又是为何?”
陈浪被吓了一跳,心道这当官的脸色变的真快,他小心回答道:“禀大人,草民认为是有人故意散播消息,引那些流民到草民的施粥棚来!”
喻思恂道:“这又是为何?”
看来这位大人对自己这里出了这么多幺蛾子十分不满啊,又或者根本没有相信自己的话。
甚至怀疑散播消息这种事就是自己派人干的,为了图谋不轨,却故意指责他人,混淆视听。
这个巡抚大人果然不好对付,好在自己并未撒谎,不然在这么大的官威前面,肯定露馅。
陈浪小心应对道:“流民越多,草民施粥所费就越大,自然就没法再继续施粥了。”
喻思恂未置可否,捻了捻花白的胡须,半晌才道:“如此也能自圆其说。”
陈浪想了想,道:“不瞒大人,小人确实已经支撑不住了,每日耗费巨大。现在已经不知道怎么收场了,都怪小人前些日太过托大,是小人孟浪了。”
喻思恂目光如炬的看着陈浪,道:“你自己看着办吧,如惹出事端来,本官定不饶你!”
陈浪忙道:“大人要为草民做主啊,小人是被奸人陷害的。”
喻思恂仍旧未置可否,只说了句:“下去吧!”
陈浪忙拱手道:“是,草民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