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莲躺在床上,因为外面炽热的光线,闭上眼只有一片血红,根本不会有丝毫的困意。
她也没有想要睡觉的意思。
也许是刚才楼道里的大家的讨论,也许是何雯厌弃的目光,也许是单衡光的对不起。
这些重复发生的事让她勾起年少的回忆。
那是大概她五岁的时候,有些已经模糊不清,但依稀有印象楚天河已经和田笙离婚,一直对她宠爱的妈妈变得冷漠起来。
她记忆里从来没有楚天河的出现,所有对父亲的想象都来自于听说。
田笙说他被小三勾引了,说如果没有那个贱女人他就不会离开他们。
那时的妈妈变得有些神经质,时不时就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所以她经常被送给姥姥那里寄养。
她跟姥姥说爸爸是大坏蛋,姥姥却和她说,感情的事向来不能强求,让她不要恨自己的父亲,仇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有一天她趴在门框边,听见妈妈卧在姥姥的膝头撕心裂肺地哭。似乎是在说,妈,我连他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还有关于葬礼什么的话,但是她听不大真切。
那时候她太小了,不知道什么是对错,不了解发生了什么,只是希望爸爸可以回来,这样妈妈就不会难过了。
结果后来没过多久,姥姥也走了。
那天她记忆很深刻。
当时她并没有觉得姥姥离开她了,感觉她或许只是睡着了,明天早上就可以醒过来,笑呵呵地喊小莲吃糖。
小莲还不懂死亡意味着什么。
但是她很快就明白了。死亡意味着爱她的人再也不会拥抱她,意味着再也没有人会无条件地偏袒她。
妈妈在姥姥下葬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后来一点点,会在看着她的时候突然情绪激动。
慢慢地不让她吃糖,逼迫她绘画,不允许她穿裙子和鲜艳的衣服,甚至不可以穿她指定之外的品牌。
妈妈开始时不时抱着她喃喃自语,不再叫她的名字,零碎着说着一些话,大抵还是些关于爸爸的事。
直到有一天,她没忍住反抗,穿着以前的裙子,把画板摔在一旁,禁不住反驳道:“妈妈,我是小莲,我不叫天河,我不是爸爸!”
从那天开始,一切都变了。
妈妈不再是妈妈,她变成了可怖的恶魔,无论怎么求饶,身上的打击都没有停下,当她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时候,田笙才反应过来。
她心疼地拉着她的手说,对不起,天河。
当田笙彻底清醒过来之后,她并没有道歉,只是去商场买更多的东西当作补偿。
可是她身上的淤青只是愈来愈多,新的重叠旧的,有一个夏天,她甚至每天只能穿长袖出门。
渐渐地,田笙不再回家,越来越忙,她们见不到面,她身上的伤才能少一些。
可是随着越来越大,她似乎越来越像楚天河了。
每一次但凡她做错什么,或者也不需要做错什么,田笙回家只要看见她的脸,连话都来不及说,就会精神崩溃。
她明明曾经那么爱妈妈,可是妈妈永远眼里只有爸爸。
长年累月被习惯性的家暴,她逐渐适应了这种疼痛,甚至当她看着田笙的崩溃样子,竟然会产生一种离奇的感觉。
那就是,她打我是因为爱我。她打我是因为需要我。
她只是太爱我了。
明明知道田笙爱的不是她,而是她带的这张脸。可是逐渐地,每当被虐待时,她都不由自主地有一种被满足的感觉。
她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她在骗自己吧。如果不爱我,怎么会这么对我呢?
她的理智知道这是不对的,可是她的身体开始用自己的方式趋利避害。她意识到自己成为了一个疯子。
她病了,她和田笙一样,变成了一个不正常的人。
又因为自己不合群的性格,离异家庭的头衔,导致她在二十三中也被孤立。有人说她是假正经,有人说她是狐狸精。
于是她开始自暴自弃。
她想,既然我有这样一副破烂的身体,那就放纵自己沉浸其中吧。既然生理感官可以驾驭她的大脑,她为什么要清醒地活着?
既然你们讨厌我,那就讨厌到底吧。你们想编造什么故事都可以,想怎么安在我头上都可以,我不会否认。
想来伤害就来吧,最好能让我在快乐中死去。
于是每天回家的路上,都会有不同的人来堵她,叫嚣她是个贱|人,打她揍她扇她耳光扒她衣服,拍视频传播。
施暴者觉得很满足,她也流着泪颤抖。
是啊,他们开心,她也快乐。也许他们说的没错,她天生是贱|人。
没有人发现她的秘密。
直到有一天,所有人狂欢过后离开,她一个人跪在地上,捡起他们落在地上没踩灭的烟头。
她一边想着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一边上瘾地把烟头往胳膊上按,在即将接触到皮肤时,却被握住了手腕。
迷乱间回头看去,发现是年级里出名的刘竹,她不在意地笑,脸上满是堕落的绝望。
她看着他问,你想感受那些人的快乐吗?
没有等待回答,下一秒她把自己另一边胳膊迎着烟头撞了上去,瞬间掉落眼泪。
看上去就像他握着她的手烫上去的一样。
尽管失神了一瞬,但没等烟头完全熄灭,刘竹就用力拉开了她的手质问道,你疯了?
她颤抖地问,快乐吧?大家都喜欢这样对我。
他没有理会她的呓语,反过来拉着她无力的手,在他的胳膊上彻底摁灭了烟头。
她愣住了。
那你快乐吗?刘竹头上冒着一层冷汗,咧嘴笑了。
下一秒他用力按在他们俩各自的烫痕上,盯着她的潮红的脸,急促的呼吸。..
看来你很快乐。他确认道。
就在那一刻,她从未有过如此的恐慌。
明明连死都不怕,她却害怕有人了解真实的她。
她可以被田笙伤害,因为她只是楚天河的替身,她可以被同学厌弃,因为别人嘴里的人不是她。
但是按在彼此伤口上的那一刻,他的眼里笃定的是——抓到真正的你了。
她从未如此害怕。
因为那一刻他看到的,不是同学,不是朋友,不是其他人。
而是似乎没在世界上存在过的,楚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