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纯连被小傻扇了一耳巴子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小村,拍手称快者有之,冷言冷语者有之,说三道四者亦有,但大多数老实巴交的村民只是当成饭后谈资,在他们眼里这是干部之间的争斗,关他们鸟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村长掌权的时候,全村没有任何人敢挑战他的权威,刘纯连刚上位第一天就被人揍了,还被人家从村部里赶了出来,面子里子算是都丢到家了。若不是刘纯连的媳妇顾虑三个娃在学校里,刘小兴的干爹又是县领导,肯定又要撒泼骂街去。所有人都在睁开眼睛看着,或是浑浊的,或是明亮的,或是幸灾乐祸的,或是稀里糊涂的,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二刘到底谁能胜过谁。
有些人看好刘小兴,这娃自从开了窍之后办了一件又一件让人开眼的事,办校、办诊所,让老外来考察,招来蛮子投资,还有个县领导做干爹,杆子硬!
有些人看好刘纯连,人家干了二十多年的村干部,原来是小组长,后来做村会计,现在又是新任村长,虽说小傻招来了蛮子投资香瓜山,可最终拍板的事情还得村长来做主,再说了,刘纯连是乡里安排的,老村长都无话可说,大多数村干部都站在他这一边,刘小兴再有本事又能如何?
刘纯连挨了揍,在家里摔了几支破碗,让人拉着平板车带上签上字的合同,他要去乡里告状,而刘小兴和马兆祥则被老村长叫去训了一顿。
“小傻啊,是不是你想干这个村长?要是你想干,自己去找高乡长,干嘛动手打人?不管怎么说,小连也是你的长辈,扇人不扇脸骂人不揭短,你这样打了他叫他以后怎么开展工作?还有你,你个老马也不拉一把,看孩子犯错?”
看着老村长瞪视自己,刘小兴挠挠脑门说:“二爷爷,你别怪马爷爷,这事我也是气不过,他刘纯连凭什么不和大伙商量私自做主,这事是他有错在先。”
老村长没好气地说:“就算他有错,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哦。”刘小兴吱唔一声。
马兆祥说:“瞎哥,俺看承包这事还是要给大伙说道说道,邻县那边每亩地每年的价钱可比黄老板出的高多了,小连这是犯浑啊,你可得管管。”
刘瞎子砸吧下干瘪的嘴唇,叹息一声,自家侄子的面子要给,村里人的利益也要争取,有些让他头疼。思量片刻突然盯住刘小兴,温言道:“小傻,高乡长说准备让你到乡里做团委书记,你看咋样?”
刘小兴一怔,二爷爷好好的提这个干嘛?随口答道:“二爷爷,我是你和村里养大的,村里过不上好日子,我心里也跟着难受,这个干部我不做!”
刘瞎子点点头,轻咳一声,皱紧的眉头舒缓开来,“那二爷爷要你来做村长怎么样?”
“我来做?”
刘小兴又是一怔,看来刚才刘瞎子的话是试探自己呢,这个老狐狸,憨笑着说:“二爷爷,我还兼着学校的事情,怕忙不过来咯。”
刘瞎子摆摆手,“没啥忙不忙的,不就百十个娃娃嘛,以前没学校也这样,日子还不是得过下去。俺这些天也想了不少,这个村长小连是不合适的,原本俺中意老马,可是你打了他一巴掌,不知道能不能给他打醒喽,这个村长还是你来做吧,老马也老啦,给你跑跑腿鼓鼓劲什么的,咋样?”
马兆祥点点头说:“嗯,俺看成。”
好像跑腿都应该是年轻人的事,怎么变成年老给小的跑腿,看着二老热切的眼光,刘小兴牙一咬:“那好,我来做,二爷爷,还要你指点迷津,纯连叔可是乡里指派的,你说该咋办?”
刘瞎子问道:“这个你别问,要是你做了村长打算怎么安排小连?”
都这时候还不忘护犊子,刘小兴苦笑一声说:“二爷爷你放心,刘纯连下来还是做会计,只要抱着公心为村里办事,我绝不为难他。”
“那就好!”
刘瞎子赞赏地点点头,腰杆似乎突然硬了起来,学着某位伟人的话说:“别看他是乡里指派的,要想扳倒,哼,俺竖个小指头都嫌累!”
三人悄声商议一阵,刘小兴偷笑着来到学校,此时临近四点,最后一堂课上,老楞正给学生们教授陈老总的大雪压青松,只听他老气横秋地说:“孩子们,陈老总这首诗说的是人要有一股正气,要想青松一样,不管风大雪大,都要挺起腰杆!什么是社会主义优越性,这就是!只有社会主义的社会才能做到这一点,别看那些洋鬼子、蛮子什么的,是,他们是有钱,可他们是什么?他们就是温室中的幼苗,篱笆里的狗尾巴草,经不起风雨就垮啦……”
老楞现在口头禅变了,从以前的“鸟毛”变成了“社会主义”,好显得自己是知识分子一般,整个二五八万人五人六的,其实这也是老楞有自己的私心,他被那些年整怕了,生怕再来一次运动打压自己,故而才有了这个口头禅,也打算用这个口头禅来保护自己,也使自己腰杆硬实了不少。刘小兴说了几次他也改不掉,索性随他去。
刘小兴站在教室门口向唾液横飞的老楞招招手,老楞停住授课,让学生们自习匆匆跑出来,“啥事?”
“有重要事情找你商量,你布置点作业先放学吧!”
看着满脸严肃的刘小兴,老楞预感到有大事要发生,郑重地点点头,“你在办公室等我,马上来。”
因为明天是星期天,两名乡里支教的老师提前回去,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刘小兴和老楞两个人,刘小兴将老村长的安排说出来,老楞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说:“小傻你是不是犯浑啊!这可是要犯错误的啊,老村长怎么能这样安排呢!现在是社会主义新社会,要讲究秩序、稳定,我们要拥护国家嘛,我们都是社会主义一块砖——”
“停——停——”
脑门一团黑雾的刘小兴急忙打住,没好气地说:“就你是好人,就你是社会主义一块砖,告诉你老楞,只要这事办好了,山地承包金一定够你娶媳妇的,你要是不干我找别人去!”
老楞的眼睛瞪得更大,瞠目结舌没有说出话来,一提到媳妇他的脑神经就有些短路,可老村长的安排是和乡里对着干,就怕自己这身教师的“皮”都要被扒下,这这这——
刘小兴不耐烦地说:“你到底干不干,我还等着进城,事情多着呐!”
听到刘小兴急着进城,老楞忽又想到刘小兴肯定是去找他干爹的,找来他干爹,那高乡长算个屁?嘿嘿一笑:“行,我听你的!”
“那好,别整天把什么什么挂在嘴上,我听着烦,你现在就去马爷爷家,他会有安排。”
老楞撇起嘴说:“刘小兴,你也让我把话说完嘛!是,我是整天把那个挂在嘴上,我就是社会主义一块砖,嘿嘿,刘村长让我撂倒谁就撂倒谁!”
……
乡政府里,刘纯连顶着红得发紫的鼻子哭丧着脸坐在乡长办公室里,差点声泪俱下地向高乡长控诉刘小兴的“暴行”,“高乡长,这个村长俺是干不来了,俺也是为了村里人过上好日子嘛,他一个小傻种倒好,上来就是给我一拳头,你给俺说说,俺这村长怎么干?”
高乡长亦是哭笑不得,亲手给刘纯连倒上一杯开水,“小刘,这挑子可不是说放就放的,只要把黄老板的事情办好了,其他事情都好安排,你放心,乡里会一直支持你的工作,我是你强大的后盾嘛!”
高乡长安慰的话语并没有让刘纯连心底舒服些,他不是傻瓜,高乡长是在打擦边球,张嘴闭嘴不谈刘小兴揍了他的责任,明显是护着那小子的,唉,谁让人家有个县领导做干爹呢?
刘纯连恨恨地哀叹一声,从怀里取出合同递到高乡长手里,“乡长,这是第一期一千亩的合同,上面都有签名和手印,你看看。”
高乡长看着合同下方一连串的潦草的签名和红手印,满意地点点头,赞道:“这说明大家还是拥护你的,你的工作能力还是很强的嘛!小刘啊,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好像按辈分小兴还该叫你一声叔叔对吧?小孩子不懂事,我看就算啦!”
刘纯连苦涩地点点头,高乡长笑着问道:“这事你跟村里商议了没有?我的意思是大伙的情绪怎么样?咱们做工作不能给客商留下矛盾,懂么?”
刘纯连忙道:“这个你放心,俺老叔干了一辈子村长,俺接他的班,谁敢说个不字?只要黄老板到咱村里来,大事小事俺保证给他办利索。”
“这就好!”
高乡长满意地赞叹一声,转过头却又在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居然还把自己的老叔挂在嘴上,这不是二世祖是什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高乡长看看手表,已是晚上六点多钟,被刘纯连急匆匆从家里叫来,肚子开始咕咕叫,大手一摆说:“走,你为乡里办成了一件大好事,今个我说啥也要请你一顿!”
“哎呦,这怎么是好啊!?”刘纯连嘴上客气着,心里却乐开了花。
高乡长请酒的目的不单单是刘纯连签了合同,还想在合同中抽取一部分归乡里所有,若是刘瞎子还做村长可能有些费劲,不过刘纯连他还没放在眼里。当然这话不能由他明说出来,和一个村长讨价还价显得掉价,特意将派出所、农技站两位领导叫来作陪,临开席前暗暗对派出所长袁大炮交代一番。
酒过三巡,晕飘飘的刘纯连脸红脖子粗,不停对高乡长保证做好村里工作,不给乡里丢脸,早日摘掉贫困村的帽子,高乡长的一张油光脸上眉毛和眼睛分得老远,乐呵呵地不停说喝酒吃菜。
袁大炮插个空,准备开口往高乡长的指导思想上牵引,忽然院里传来一阵呐喊声:“村长——村长——村长——”
袁大炮眉头皱起来,骂道:“哪来的怂货在这里穷咋呼?乡长,我去看看!”
纳闷的高乡长点点头,和刘纯连等人继续说着闲话,不一小会袁大炮带着一个满头大汗的汉子进来了,刘纯连看到那人一愣,“大壮,你咋跑来了?”
杜大顺心底暗暗骂了一句,村里都出大事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喝酒。摸摸额头的汗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村长,村里出大事了,你快回去!”
刘纯连醉醺醺的眼睛瞪得老大:“大事,啥事?”高乡长也跟着问道:“到底是啥事,快说!”
“有人去逃荒!”
刘纯连卷着大舌头不以为意地说:“逃就逃呗!反正黄老板马上就来投资了,咱们害怕没钱拿嘛!”
“啪——”
气得浑身哆嗦的高乡长甩手一个巴掌赏过来,所有人均是愣神,高乡长吼道:“县里三番五次强调保持成绩再上新台阶,要是你们村有人逃荒,老子这乡长都得摘了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