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刘小兴对着铁皮筒喊了一嗓子,大伙收了工,捆的捆,扛的扛,绑的绑,像是蚂蚁搬家一样,把自己收割的芦苇搬出来放到指定地点,大伙的脸上充满了疲惫,脚跟也觉得使不上劲。
他们钻出芦苇地才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肉香,大伙均是一愣,眼尖嘴馋的刘狗巡视一圈,只见临时指挥部门前搭起了三口大锅,热气腾腾呢!
不知是谁喊道:“今晌有肉吃啊!?”
刘小兴笑眯眯地说:“对,我让这个乡杀猪的宰了两口,今晌咱们吃肉!”
“好哦!”大伙齐声欢呼,响彻云霄,一扫疲倦的神态。
老楞早早吃完,坐在临时指挥部和两个临时统计员数票子,马兆祥和另外一名村干部在一旁监督,两条鼓鼓的蛇皮袋摆在一旁,老楞一会拿出一把票子放在他铺开的中山装上,嘴里咕哝着:“一张、两张、三张……”一名统计员接着对账,“刘大壮,四百六十五块三毛二!”
“嗯。”数好票子的老楞将这四百多块钱用根细芦苇扎好,写上名字,马兆祥接过手再清点一次,另外的村干部对一次账,再接着下一位,身边的小钱扎码了一大堆,这是从早上就开始合计出来的。
还捧着海碗的村民们见这架势就知道要分钱了,眼睛纷纷亮起来,嘴里的猪肉也不吃不出香了,心底都翻了花,不用招呼,一个个自动凑了上来。
大伙听着老楞报账,有的觉得知足,有的欣喜若狂,也有的觉得不够本,七言八语侃了起来。
“一天砍个二三十担,还要上劳什子税,村里又拿了大头,咱手里也省不了个啥啊!”
“唉,有这点咱就知足吧,听说小傻有大动静,咱们好日子就要来啦!”
“不管是啥大动静,反正俺想回去了,这点钱也够家里折腾一年的,大不了咱们明年再来呗!”
“在这遭老罪了,俺也想回去……”
刘小兴坐在老楞旁边,听着外面闲言碎语心里有了数,过了一阵老楞数完这六百多号人的工钱,请示道:“村长,这钱发不发?”
刘小兴摆摆手,走到大伙中间,看着一双双火辣辣的眼睛盯着自己,笑道:“这次大伙都干的不错,最高的是二牛,有六百二十块,最少的也有三百多。”
大伙嗡的一声议论起来,被点到名的二牛脸上笑开了花,他可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刘小兴挥挥手,止住众人问道:“工钱今个是要发的,不过我想问一句,你们领完钱有多少人想洗手不干的?还有多少愿意留下来?”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没人吭声,场面顿时冷清了下来。
刘小兴笑道:“我明白了,你们不说话就等于告诉我谁也不想再留下来是不是?没有钱的时候你们天天想着钱,有钱在眼前又不愿意干,挣个几百块就知足了啊?呵呵,应该是咱们瓜洼村穷惯了,见点钱就心满意足,那我真是瞎费这心思,想让你们赚大钱,将来叫你们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能挣多少钱!可现在咱们村还是贫困村,底子薄就不说了,湖里这几百亩芦苇就是摇钱树,每年都烂在水里,如果咱们把它包圆,至少能赚大几十万,当然我也知道,这活太累人——”
刘小兴顿了一下,马兆祥劝道:“小兴,俺看大伙也差不多了,大不了明年咱们再来呗!”刘小兴摇摇头,朗声道,“大伙还以为明年咱们还能再来?那你们就错了,咱们赚了大钱就有人眼红,骆马湖管委会的人已经找到造纸厂,明年开始湖里的芦苇由他们直接提供,也就是说,明年任何人都不能来割,属于公家的。”
大伙心头一颤,刘小兴又说:“之前我定的工钱不合理,愿意留下割芦苇的,从明天起百分之七十归个人,百分之三十上交村部,水库的税费也由大队负责!”
大伙都愣住了,谁跟钱有仇啊?再说过这村没这店,明年就不能来了,各人在心眼里合计按照新比例分配能赚多少钱。
刘小兴问马兆祥道:“马爷爷,就算湖水里的芦苇割起来费劲,一人一天最起码也能割个一千斤吧?”
马兆祥支应一声:“一千斤还不跟小孩玩似的!”
“那好,就按一千斤算,”刘小兴给大伙算起了明账,“一千斤就是一百块,村部拿三十,个人落七十,我看剩下的还能割个个把月,每人就能赚个两千多,你们要是不干,我就到临近的村子找人干!”
“干!这活再不干那真是屁股长脑袋上了!”一人搭腔,百人应诺,心底都热腾腾的,恨不得全身扑在芦苇地里,也暗暗感激这位当家人。
刘小兴挥挥手,提起嗓门说:“那好,干了快一个月,大伙也累了,等下老楞发了工钱,马爷爷你带大伙到镇上的储蓄所把钱存了,想回去的也行,后天再来,都去拿钱吧!”
阵阵欢呼声中,刘小兴和马兆祥坐到芦苇垛子旁,掏出一支淮江烟扔给马兆祥,这时马兆祥心底还犯着嘀咕,点起香烟说:“小兴,集体拿大头,个人拿小头,你这样一倒个,个人是不是拿的太多了?”
刘小兴嘿嘿一笑,“马爷爷,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要是不这样干,咱们村部连小头都拿不到,一份捞不着哩。不管怎么样,反正都是咱们村里人赚钱,这样大伙才会富起来。”
马兆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反正肉是烂在自家锅里,小兴你说的也对,瞎哥好眼光啊,幸亏让你做了当家人。”
刘小兴哈哈一笑,又说:“二爷爷,等这活忙完,我打算让你家腿子叔到县里学开车,你看咋样?”
“学开车?”马兆祥狐疑地看向气闲若定、叼着一支烟的刘小兴,心里有些慌张,劝道,“小兴啊,咱们村底子还薄,现在好不容易挣点大钱,你不会想着买辆吉普车吧?这钱可不带这样花的啊,要是瞎哥知道还不扒了咱们的皮子?”
刘小兴哑然失笑,看来是马兆祥想岔了,以为自己贪图享乐呢,“马爷爷你想多了,我要买车,但不是买吉普,是要买货车,我打算翻过年在村里……不单单是你家腿子叔,还有大顺他们几个。”
马兆祥为刘小兴的计划倒吸一口冷气,显然如此大气的筹划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皱着眉头半天没说出话来,村部账上有多少钱他是知道的,照他想要是能把村口的路铺上,或是给村民们盖新房子也就差不多了,可小兴要拿钱出来办大事,要是事情办砸了咋办?
掐他几个村干部也凑了上来,刘小兴撒了一排烟,众人远山雾罩侃了起来。
大伙跟着马兆祥到镇上存钱,也有几个人回家的,没回去也没去存钱的让人把钱捎回去,扑腾腾的又扎进了芦苇地,那些芦苇已经不再令人生厌,而是变成了一根根人民币在风中摇荡,所有人的脸上都笑开了花。
不到三点钟,存钱的村民陆续赶了回来,嘻嘻哈哈着操起镰刀钻进湖里,只听见咔咔的镰刀响,一大片一大片的芦苇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
四点来钟的时候,老楞在湖边巡视,心底正犯着冲天的自豪感,大伙都在忙呢,自己也不能闲着,准备给大伙来段快板鼓鼓劲,眼瞅着日落西山,最后当口不能掉了链子,耳边忽然传来阵阵隆隆隆的声响,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只见远处驶来一辆拖拉机,杜大顺神气活现地坐在驾驶员旁边,车斗里码着小山似的棉被棉袄,两个女的坐在顶上。
二十来天没吃肉的男人,见到母猪也能想到貂蝉啊,有人嗷嗷大叫:“大伙快看,送被的是什么人?”
一大帮子老少爷们跟着呼应:“是咱瓜洼的女人!”
“谁的女人!?”
“咱的——”
“有女人好不好?”
“好——”
忽有人喊道:“不好,有媳妇心底老是惦记着!”
这话引起了老楞的同感,众人哈哈大笑,又有人喊道:“咱们别吓着人家,天天听老楞唱莲花落,谁给来一段?”
老楞没好气地骂道:“你们这帮鸟毛,我唱的不是莲花落,那叫快板!就你们也会唱?”
“呦呵——那俺来一段,老楞你听着:西北风,呼呼吹,刮着芦苇到处跑,哪位大姐行行好,给俺老成捂捂鸟!”
“哈哈——”“嘿嘿——”“嘎嘎——”
大伙阵阵怪笑,老楞笑也不是骂也不是,一人又喊道:“听俺的:骆马湖里乱扎手,想和女人拉个手,累死累活图个啥,女人好酒热炕头!”
有人叫好,有人骂街,你小子就是个酒鬼!刘小兴在远处听到众人的喧闹,禁不住摇起头来,这些家伙也只能由着去。
拖拉机渐行渐近,大伙这才看清楚车上坐着的是刘狗媳妇秀英和杜大顺的媳妇翠兰,顿时都没了声响,乖乖,翠兰倒好好些,那秀英可是除了名的母老虎。
果不其然,秀英跳下拖拉机,当下就扯开嗓子叫道:“刚才是谁要拉手捂鸟的?给俺站出来看看!”
嗡的一声,大伙哄堂大笑,乱哄哄的又开始割起芦苇来,刘狗见自己媳妇来了,急忙钻出芦苇丛,三步作两步跑到秀英面前,傻笑着说:“秀英,你咋来了?”
秀英看着刘狗脸上红一道紫一道,两腿卷着跨脚,湿漉漉的留下一路水渍,心底没来由的一疼,眼圈泛红说:“狗子,累不累,要是累了咱回家吧!”眼泪跟着啪嗒啪嗒掉下来。
刘狗慌道:“秀英你咋哭了呢?不哭,俺使劲赚钱,刚存进去五百,身上还有点零钱,给你卖身花衣裳。”
杜大顺的媳妇也上前劝慰一番,刘小兴踱步过来,“婶子哭啥?”
刘狗双手挓挲着不知所措,秀英却没给刘小兴好脸色,也不搭理一声,抹抹眼泪掉头抱起自家的被服对刘狗说:“狗子,你住哪边,这几床被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