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失去了中午的威严,慢慢落下山去,习习凉风吹拂着路边乘凉的人们,不知疲倦的蝉儿仍在树杈之间此起彼伏的鸣叫着,月光洒下,留下参差斑驳的黑影。
县委办公大楼五楼,《楚秀日报》驻骆马记者处,燕卿捧起阳台边的一盆粉百合,贪婪地吸上一口花香,嘴角微微扬起,脑海里还在想着中午和于副县长一行人到灵洼村的事情。
几个月不见,刘小兴的个头似是拔节的竹子一般,去年还比自己矮点,今年居然就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穿的一本正经,举手投足之间显出与十八岁不相称的成熟和自信,真不知道这家伙哪来这么多的鬼主意,一瓶山井水被他编成什么“灵洼”水,陈老总当年都喝过。于副县长笑呵呵地在厂里题了字,对刘小兴似是自己亲戚一般亲热,临走时他的秘书手里多了几包“土特产”,大伙都是老猫打盹心有数。
听刘小兴说灵洼村下半年要全村翻盖新房,又听他说下半年还要办两个厂和大型养殖场,又听他说明年全村要通水通电通电话……好像那个超级贫困村一去不复返,摆在诸人面前的是一座日新月异的新农村,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的改变和努力?
燕卿想不明白,却又因为时间关系没有在灵洼村逗留,也因为那多领导在场没有和刘小兴交谈,不过在上车回来的时候,燕卿发现刘小兴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他还有什么烦心事?
“这个小家伙!”
燕卿轻笑一声,或许是下午的天气过于闷热,或许是习惯于在夜间写稿,也或许是心里还不知道如何起笔书写,她还没有开始动笔写于副县长交代的“政治宣传任务”。
“叮铃铃——”
电话声打断了燕卿的思绪,轻轻放下百合走到电话旁,“喂!”
“喂,是小卿吗?”
“哦,妈妈,你怎么这会打电话来呢?”
燕妈妈怨念道:“看看这丫头,你一个多星期也不知道给家里挂个电话,这几天忙不忙?”
燕卿听了心头一慌,忙敷衍道:“忙,怎么不忙呢!妈,你不知道,最近县里在跟踪采访灵洼村的事——”
燕妈妈打断女儿的推辞,语气里不容反驳的说:“不就是那个卖水的村子嘛,有啥采访的,给它随便写点啥呗。小卿,这个星期六你要给我回家一趟!”
“妈妈呀,社里还催着稿呢!”
燕妈妈笑道:“别来糊弄我,我刚给你们总编打过电话,给你请了三天假,你要是不回来,我让你叔派车去接你,就这样啊!”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忙音,燕卿苦笑一声放下手柄,仰倒在床上喃喃地说:“又要相亲喽!”
……
刘狗家现在简直成了公共娱乐场,这算过得啥日子嘛!秀英每天早饭吃不好,晌饭也吃不好,每天人来人往,乱哄哄的,似是赶庙会一般。她忙着倒茶、上烟,手脚一刻不得闲,渐渐觉得脸都笑麻了,一遍又一遍给乡亲们重复解释这是什么、那有什么用,不过一些高深的问题她也无法解释,比如:电视机咋出来人像呢?
老楞捧着个本子,给乡亲们讲解盖新房的全部问题,因为老村长家是第一批翻盖新房,大伙怎么瞅着还是老村长家的房子最气派。敞亮的大门贴着刺眼的瓷砖,那对镶在瓷砖里的狮子让人越看越喜欢,穿过大门,是平坦的水泥地坪,带走廊红柱的大瓦房让所有人赞叹不已,里面琳琅满目的新式家具家电更是让所有人都艳羡不已。
“这不跟皇帝的窝一样吗?”
尝尽了穷苦的村民们打开眼界,突然发现这个世界还有这样的幸福生活等着自己。
“皇帝家咋叫窝呢?难怪村长说没文化真可怕,皇帝住的地那叫金銮殿!”
“金銮殿又咋样?哪有这舒服?”
“乖乖,这得多少钱啊?”
老楞一边给别人登记,一边听着大伙的议论,听到不对味的话立马插上一杠子:“都别提钱,谁要是提钱良心就给狗吃了!”
大伙笑嘻嘻地看着这位昔日的缺心眼、如今的半个当家人,老楞管着村里的大小账目,过年前还被刘小兴撵到县里学了几个月的会计,现在一双大皮鞋嘎嘎响、刺刺亮,听说乡里一个女人要跟他过没同意,老楞嫌人家有两个孩子累赘,说啥也要养个自己的娃子。
老楞说:“老村长家的情况大伙都清楚,不过当初村长要掏自己钱出来老村长没同意,非要出一半钱,他家就刘狗和秀英两个劳动力,能挣几个钱大伙都有数,谁也瞒不住,既然他家能盖上,大伙就都能盖上。有少数几家缺少劳力改不起新房的,村里给贷款,一年还一点,十年二十年的都没问题,村里保证不上门要债。不过村长说了,从明年开始,要是谁家还想住土坯房,那就只能对不起,离咱们村远点。谁要是想离开,今个申请,晚上就给你回信,村长可是什么都给大伙想好了,要是有人还想着穷受罪,那咱也没办法……”
乡亲们七嘴八舌地反驳起来:“看他老楞烧的!没边了还!”
“这不寒碜人嘛!就是你拿棍子撵,也没人想离开咱瓜洼啊!”
“不是瓜洼,现在叫灵洼……”
老村长成了博览会,水泥地坪被踩的稀花脏,到处都是烟灰、瓜子皮、苹果核,要是哪家小孩就地大小便,秀英的心里如同刀割一般,面上还是不得不笑脸相迎,硬着头皮应付,照刘狗的话说,这叫顾全大局,说是跟厂里的技术员学来的新词。
顾全大局,顾全大局——
秀英心里不停捣鼓着这个词,刘狗又说不明白,村里每星期放的电影里好像也没听到过这个词,得等小芳放学回来问问,唉,小时候要是多念点书就好了。
不知多少妇女眼馋这个家,都说老村长有福,还有个好孙女,刘小兴迟早是她家的女婿,好似是板上钉钉的事,谁也无力反驳,因为刘小兴平日里只有和小芳在一起时才能多些闲话,其他家的女娃连个招呼都很少打一声,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又是啥?
老村长的屋里烟雾缭绕,一帮老哥们围坐在沙发上,咂砸作声,老村长盘着腿坐在床上,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笑呵呵地说:“这沙发啊,不是啥好东西,当初俺就不要的,小兴非要给这屋里添置一套,俺坐上去总觉得就是个无底洞,躺在上面不管怎么翻身都不舒服,哥几个你们说说,这不花钱找病嘛!还是这土炕舒坦!”
“你啊,这叫有福不会享,受了这么多年穷,是该缓口气了。”
“就是,往常咱们村的娃娃长得都跟螳螂似的,哪有点肉色啊!?自打小兴当了村长,这日子一天一变哪!去年俺第一次吃到那啥,哦,对了,雁翅!就是雁翅!那味道,吱吱,俺这辈子够本了!”
老哥几个大笑,秀英走进来给众人添茶,一老儿夸赞道:“看看,瞎哥,秀英这会多会处事,俺家还养着个小光棍呢,不知啥时候才能成亲,你可是什么福分都占全喽!”
刘瞎子嘿笑一声,秀英突然对那老头说:“四叔,你家猛子小二十了吧?”
四叔矜持地说:“嗯,翻了年就二十啦,小兴说俺家猛子聪明,跟着技术员后面学技术呢,昨个跟俺说也要到城里学开车,现在这些小娃娃,都跟着村长学野了,算啦,俺这老骨头也管不了那么多!”嘴上唠叨着,脸上却是写满了幸福。
秀英呵呵笑道:“猛子这叫上进哪!四叔你也有福,俺家里还有个妹妹,想嫁到咱们村来,要不您跟婶子先看看合不合适?”
四叔猛地怔住了,心底暗呼:老天爷,灵洼有个秀英,香瓜山都得抖三抖,要是再来个妹妹,这不要俺老命嘛!不过面子上过不去,眨巴几下眼睛咂咂嘴说:“哦,那啥,等俺回家跟你婶子商量商量。”
老村长插嘴道:“刚才还挂着猛子的亲事,这会还要商量?大老爷们怎么不能做主了?秀英,赶明个把你家妹子领过来给你叔叔瞅瞅!”
秀英笑吟吟地和众人打声招呼出去了,四叔抱怨道:“瞎哥,俺真得跟老婆子商量商量,这话赶话有点早了。”
老村长没好气地骂道:“娘们当家,墙倒屋塌,瞧你那怂样,没出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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