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传飞坐在办公室中伏案疾书,这位县委书记在为灵洼村辩护,实打实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那些断章取义、穿凿附会的报道根本就是无理取闹,也直接影响到他的仕途,这口气如何能咽的下。
耳边传来阵阵敲门上,赵传飞眼皮不抬地喝道:“进来!”
秘书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脚步也比以往更加注意轻重,刚才赵书记的一声断喝,足以判定他的情绪。
“赵书记,刘小兴到了。”
“唔。”赵传飞不经意地回答,中的笔仍没停下,眼角瞅见秘书仍未离,紧皱的眉头抬起来问道,“还有事?”
“省农委的费主任带两个人也过来了,您是否——”
赵传飞冷哼一声,“让于副县长出面接待。”
秘书点点头,想了想又:“施副书记的儿子也跟了过来。”
赵传飞顿时怔住了,这个二世祖跟来干嘛?“知道了。告诉于副县长,不反对、不表态,凡是能配合的地方尽力配合。”
秘书咀嚼着赵书记话里的意思,郑重地点点头,转身而。
办公室里再次安静下来,赵传飞的脑海中浮起那张憨实农民的领导面孔,口中喃喃地叹道:“施副书记啊!”猛地抓起边的写稿,揉成一团扔到纸篓中,思索片刻,拿过电话直拨楚秀市委书记。
“陈书记,嗯,我是赵传飞,有件事要向领导汇报一下,我想请一段时间病假,唉,都是前些落下的病根……”
县委招待室,葛清辉派头十足地坐在会议桌主席位置上,神情傲慢而冷淡,活似刚从冷库中搬出来的僵尸一般,孙新来坐在其左边,脸色变幻莫测,顺着葛清辉的意思,对刘小兴鼻孔朝天、半阴半阳,转过脸对葛清辉时立刻低眉顺耳、唯唯诺诺,瞧那神情好像恨不能将葛清辉脸上的褶子舔平一般,其他五人更是个个派头十足,一副小媳妇翻身做主的模样。
嘿,这些家伙是要三堂会审啊!
坐在对面的刘小兴嗤笑一声,戏谑地:“诸位,咱们村可不比你们宗教局,有什么事请麻溜点!”
葛清辉眉头微皱,孙新来开腔:“刘小兴,今天叫你过来是想跟你了解几个情况。你必须清楚,要服从上级、端正态度,认真坦白地配合我们的工作,现在从中央到地方正在深入持久地开展打击经济犯罪活动……”
开场白一套套的,一摞摞帽子压下来,若是一般人只怕早已软了腿,刘小兴却根本不吃这一套,你们鼻孔朝天,老子也鼻孔朝天,你们牛逼哄哄,老子照样牛气冲天,一个过了气的破县长跟我装什么大头蒜!
孙新来似是背书一般板着脸了一大段,最后调高声调问道:“你先一,骆马县委这些人,有谁在你们灵洼村吃过饭、拿过东西?”
刘小兴撇撇嘴:“你们不清查那些拿东西的,反过来问我这个受害人,这还有王法吗?”
“你——”
孙新来怒了,这家伙明显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不就是个小村长嘛,横什么横!却又不想在领导跟前塌了面子,毕竟具备多年的斗争经验,旋即道:“情况我们都掌握,就是找你再核对一下。”
“非要我?”
“那是当然!”
“那好,请把宣传部白副部长找来。”
“不用找他,有话你就直接。”
刘小兴摆摆,“那可不行,问案讲究对证,咱们就当面锣对面鼓四四六六清楚,他不来,我绝不。”
这家伙倒是脖子挺梗的啊,孙新来没办法,看看葛清辉,葛清辉只顾抽烟,眯着眼睛看向刘小兴,他只好拨起招待室中的电话。
白副部长刚进门,刘小兴立刻问道:“白部长,年九月你到咱们家具厂拉走两套沙发,每套出厂价四百五,你给了三百,是我叫你少给的,还是你主动少给的?”
刘小兴的声音不高,但**的语气中充满震慑力,大有你不咱们立马同归于尽的架势,因为白副部长可是村里的常客。白副部长急忙接茬:“是我少给了,是我少给了,我立马把账给补上。”
“你再把农机局的工会主席苗銮喜找来。”
白副部长出,老苗随后便到。
“苗主席,年国庆你带一帮人到咱村考察,临走时我给你捎了一条中华烟、一箱洋河酒、一袋大米,哦,还有一篮子水果,这都是咱们的私人交情,你没求过我什么事,我也没求过你,我的对不对?”
苗銮喜无处可逃,只有点头认账:“是这么回事。”
……
随后被点到的几个人,把人家弄得心惊胆颤而来,灰溜溜而,当然,这些都不是刘小兴胡乱点的名。葛清辉慢慢看出了门道,这家伙专拣本地帮的一些副职点名呢!
孙新来已经乱了阵脚,这哪是清查组在审查刘小兴,倒像是刘小兴在提审县级干部呢,看着葛清辉阴沉似水的面孔,孙新来绝不愿意让葛清辉觉得自己是个“废物”,连个小村长都治不住,但葛清辉端坐在那里,跟土地庙里的冷面土老爷似的,间接地限制了他的动作,不敢过头话,所以压不住刘小兴。而更多的失算,则是孙新来低估了刘小兴这人的能耐,在资料上了解这家伙年纪不过二十,靠着老村长的余威又走了点狗屎运才坐到村长的位置上,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是有备而来,丝毫不惧于你。
等到第六位干部出了招待室,孙新来不耐烦了:“你还有什么话就吧,大家都很忙,没时间一个个的叫。”
刘小兴立马接过话:“对,大家都很忙的,不像有些人,没事找事!”轻蔑的扫过一圈会议桌,“咱们灵洼有句土话,自己一身毛,就别怨人家是妖怪!”
这话的有些刺耳,葛清辉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孙新来急吼吼地叫道:“你推得这么干净,你就没有一点责任?你们的纯净水在南方都和出问题来了,难道就没有问题?”看那神情,就差拍案而起。
刘小兴冷笑道:“第一个问题,因为你们是上级,我是下级,上级的责任要比下级更大。第二个问题,有人眼红咱们村的成绩,想给抹黑,我刘小兴可以光明正大的,若是灵洼纯净水有问题,我甘愿接受任何处理!年前市委召开老干部茶话会,三百多人喝着灵洼纯净水,好像没出任何问题吧!”
“不管怎么,你这是不正之风!必须要清查!”
“身正不怕影子歪,随你的便!”
话撵话扯上了,葛清辉见孙新来拿捏不住刘小兴,缓缓地开口:“刘小兴,你在村里搞特殊,除经济问题,还有作风问题,村里有人向上反映了,你好好给我想想!”
刘小兴脑袋一炸,难道村里现在已经乱成这样了,再也不是铁板一块了?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葛组长,我刘小兴自问行得正走得直!”
……
村里派来的卡车停在县委大院门口,刘小兴匆匆上车而,葛清辉站在招待室窗口,此刻已然换了一个神态,点头哈腰的,陪着省农委的费主任话,费主任并没有直接和刘小兴见面,而是暗地考量,乜斜着眼睛:“不就是个小村长嘛!清查组明天下乡,就驻到他们村里,补贴双份,每周休息两天。”
“谢谢领导关心,我一定把这事办好。”葛清辉毕恭毕敬地。
回到村部的刘小兴,立刻被大伙给包围了,问这问那的,唉声叹气的,擦鼻子抹眼泪的,刘小兴心里烦,却又不能表露出来,若是自己这个当家人乱了,那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一一安慰村邻,又到村里各处转转,召集村干部闭门磋商。
既然省内的市场受到影响,只有开拓外围市场,所幸这个年头信息流通的程度相对闭塞,邻省的业务没有受到大的影响,刘小兴当即安排马万全带人到那里打广告,新住宅区建设加快进度,印刷厂、家具厂和两个养殖场按部就班,生产一刻不容落下,至于清查组,杜大顺恶狠狠地耍出一记刀,刘小兴呵呵一笑:“不至于,就让他们查个够!”
清查组第二天一大早乘车来到灵洼村,在他们的概念里,他们就是“救世主”,来解救被刘小兴剥削的广大受苦群众,彻底揭开刘小兴的真面目,但到了目的地顿时大失所望。想象中的远接高迎、鱼水深情并没有出现,铁青着脸的刘小兴不咸不淡地接待他们,随后安排一名剃着平头、四十来岁的村干部给他们安排办公地点。
刘小兴的心里很恼火,昨晚燕卿打电话给他,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放声大哭,以为他被抓坐牢了!你们来绝情狠,那老子也绝不含糊。
村干部们亦是个个心怀忐忑,这清查队一来,村里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呢,想想那些年,每个人的头皮都有些发麻。
灵洼村没乱,按照刘小兴的部署井井有条,该干嘛干嘛,清查组却先乱了!
首先没地方住,灵洼村在开春盖了一坐招待所,只有十个房间,倒也有些讲究,但你们是来清查经济问题的,那就不能享受我们的成果!住在招待所还查什么呢!?想住村民家里,根本没人愿意接受,没搬进新居的还有一百来户人家,带队的老楞专门挑了家最穷的,连哄带骗,总算把清查队的六尊大神给安定下来。
葛清辉坐在土炕上那个气啊,不过想想前途,咬咬牙也就受了,不定还能给自己捞取一些政治资本。孙新来扛着相机在老乡家里东拍西照,其他人皆在这就是刘小兴的罪证,葛清辉忽然觉得屁股下面越来越热,伸摸摸,哎呀,土炕居然是热乎乎的,三月天也有些清寒,葛清辉的心里顿时升起股股暖流,这明老百姓心里还是有冤屈的,是在通过这种和自己亲近的方式来表达对刘小兴的不满!
这就好办了!
葛清辉叫过所有人开会,两条腿搭着老乡家里唯一的高凳,惬意地歪靠着炕上的小桌子,其他干部坐小树墩捧着纸笔,聚精会神地聆听领导的伟大指示。
废话一大堆,无非是什么积极努力做好此项工作,再创佳绩,揭露灵洼村谎报政绩的事实。
看着葛清辉不停的挪动屁股,脸庞渐渐发红,汗珠不断滴落,上衣领口全部打开,孙新来甚是纳闷,老乡家里土墙草瓦,窗户上的破蛇皮袋子早已风化,外面的料峭寒风不停往里面灌,领导咋热成这样?
葛清辉终于坐不住了,从炕上一跃而起,灵敏的动作让孙新来禁不住汗颜,连忙跟着站起来,葛清辉布置分组行动,先带着两人直奔养殖场,孙新来临出门时忘了拿相机,回取随意摸了一下土炕,乖乖,上差点给烫出一个泡!
到了村里根本没人理睬他们,热乎乎的脸贴上冷屁股,自讨没趣,又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回了驻地,这才发现除了那张像样的高凳,小树墩都被劈了烧炕。葛清辉算是明白了,人家这不是和自己亲近,是在煎鱼呢!
下午还真有人来上访了,三人一伙,两人一对。初始清查组认真接待,仔细听取民风民情,但慢慢的受不了了,都是些没用的信息,却又不得不陪着笑脸伺候着,而这些村民整个就是一车轮战,这个走,那个来,从下午一点半一直到夜里十点就没断过。
土炕被烧得滚热,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晚上根本没法睡,躺上就能掉层皮。葛清辉拉不下脸求人,孙新来苦着脸到老楞那里尽了好话,才从村部里借了六条长凳出来,因为这个,老楞差点让挨了杜大顺的拳头。
……
楚秀市委党校家属区,燕妈妈还在沙发上唉声叹气,闺女和顾小涵出散心了,心里七上八下的,小兴这孩子太不懂事了,怎么就把施副书记给得罪了呢!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燕妈妈嘟囔一声,“这么快就回来了?”拉开房门,门口站着一位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小伙子,里还提着一大堆礼物,狐疑地道,“你找谁,是不是走错门了?”
小伙子满脸推笑、很客气地操着一口吴侬软语:“您是周阿姨吧,我是省城的施露露,哦,我爸是省委的施大全。”
燕妈妈顿时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看着施露露,刚才嘴边还唠叨着,这会都找上门了,“这个——哦,欢迎欢迎,快进来坐。”
施露露欢快的进了屋,将礼物放到茶几上,这些都是从省城买的高档品,燕妈妈假意客气几句,施露露问道:“小卿不在家么?”
燕妈妈心里咯噔一下,人家嘴里都叫上小卿了,难不成两人也有过交往?死丫头,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家里一声,人家的条件可比小兴好多了,哎呀,难怪这次施大全要整灵洼村,还有这层意思在里头。
施露露见燕妈妈没话,笑道:“阿姨您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来看看您,其实我对你们家小卿一直有好感,希望二老能理解。”
施露露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他老妈早就通过关系打听过,燕卿和刘小兴现在搞得火热,听年内都准备成亲了,让儿子死了这条心。偏偏施露露这个二世祖就认准了燕卿,在家里翻腾打滚,大有燕卿不嫁他就立马跳楼的架势,老妈无奈,只有默许,这时省委清查组正在骆马县,不便大张旗鼓,给施露露叮嘱几句,让他自己先上门看看人家的态度。
燕妈妈叹息一声:“小施啊,咱家小卿已经和刘小兴订了亲了,你这么好的条件,咱们这辈子是高攀不起喽!”
施露露不以为然地:“订了亲不是还没成亲么,只要您二老支持,我这辈子一定对燕卿死心塌地。周阿姨,您不知道呢,刘小兴这次是在劫难逃。”
燕妈妈瞪大眼睛,身形微微发抖,“他怎么了?”
施露露闪过一丝冷笑:“他的经济问题和作风问题很严重,您看着吧,不出三天,一定会有新闻报道的,这样的人怎么能做您的女婿?”
燕妈妈似是被抽浑身的力气一般,施露露见坐着无趣,告辞离,燕妈妈失魂落魄的坐在沙发上,随着房门轻轻关上,竟掩面痛哭起来。
没有证据就制造证据,没有事实就制造事实,是某些拿着合法执照的恶棍的特权。果如施露露所言,四月份的第一天,某发行量颇大的晚报登发头版文章,《以土皇帝自居没有好下场!》,顿时在省内引起轰动。
接到孙有道打来的电话,刘小兴的眉头皱得更紧,燕卿突然失了联系,电话不见打来,自己打过也都是二老接的,闪烁其词,百般借口,就是不让两人通话。朱保中在城里暗暗打听了一下,燕卿的工作续刚刚被调动至楚秀市区,但他根本没有时间楚秀。
因为村里有一场更大的风暴扑面而来,压得刘小兴有些踹不过气,4月1日这天,并不是中国人的愚人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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