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尸首分离的怪物逐渐退化成了初生的模样,方凃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等他回过神来,才终于发觉,自己的额头上已是布满了汗水。
这的确是艰难的一战,黄庭鹤的强大甚至还要超过他的想象。
若非在诸多因素的影响下,他从一开始面对的就不是全盛状态的黄庭鹤,此战的胜负还犹未可知。
但就像黄庭鹤自己所说的那般,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无论如何,方凃都杀死了自己的对手,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可是,他真的赢了吗?
一阵怅然若失之中,方凃来到了闻芷秋的面前。
过往的一幕幕浮上心头,真的很难想象,他和闻芷秋的相识,竟始于短短七日之前。
从黄泉县城外剿灭谲人的精妙配合,到一同调查黄庭鹤的死因,再到最终看着闻芷秋死于天昭书的最终一击。
方凃这才发觉,在这短短数日之内,他与闻芷秋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事。
这个出身凌霄阁的女孩,从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歧视任何人,也没有沾染任何王公贵族的陋习。
她是如此的完美,心怀着崇高的理想,并始终努力践行,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死在这偏居一隅的小城里,成为一具冰凉的尸体呢?
不知不觉间,方凃已经在闻芷秋的尸体面前跪坐了足有半日工夫。
外界的天色逐渐昏暗,黄泉县城里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幸存下来的县民仍在继续着自己的生活。
然而这一切,都与此时的方凃再无半点瓜葛。
“方侠士,有个好消息,不知你想不想听?”
无言的寂静之中,忽然有道声音从方凃的背后传来。
直至此刻,方凃这才想起,此地除了闻芷秋和黄庭鹤的尸体之外,还有着一个存活的人……假设温兰还能够归于人类范畴的话。
“你说什么?”
方凃转过头去,眼睛里的漠然看得温兰心头一跳。
她下意识地退开了些,于夜色之中展现出姣好的身体,却勾不起方凃半点欲念。
到了此时,方凃哪里还会把眼前的女子当做是普通的大家闺秀。
若非温兰说出黄庭鹤隐藏的身份,闻芷秋本来都已经打算放黄庭鹤离去了。
“其实,闻女侠不一定死了。”
“你说什么!”
方凃仍是与先前一样的话语,但语气却截然不同。
他猛然站起身子,冲到温兰的面前,抓着对方的手臂,激动地问道。
“方侠士,你弄疼我了。”
温兰显得有些委屈,嘟着嘴从方凃的手中抽出被捏得有些发青的胳膊,象征性地揉了揉,这才继续说道。
“现在的你,应该已经记起了不少事情吧?”
此言一出,方凃顿时愣住了,随即又露出戒备的神情。
自己失忆的事情,可从未跟温兰提过,而记忆复苏之事,更是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过,温兰又是如何得知的?
“方侠士,你可知,今夕是何年?”
“长和二十三年。”
方凃脱口而出,可话音落下,他顿时满脸愕然。
长和是哪一位帝王的年号,如今难道不是昭盛十四年吗?
方凃赫然发觉,自己的记忆竟然出现了错乱,有些明明毫无争议的常识,他却能够给出两个不同的答案。
“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我是……禁物使?”
方凃喃喃自语道,他回想起了自己最初苏醒时,从屁股底下摸到的令牌。
那块写有“禁”字的令牌,正是禁物使身份的象征。
“方侠士,梦已经快要结束了,有些事情也不必瞒着你了。”
听到温兰的话,方凃没来由地感到了一丝恐惧,仿佛有什么在他掌控之外的事情,即将要发生了。
“很抱歉,为了让你安稳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我封存了你大部分的记忆。”
温兰这般说着,伸手在方凃的眉心处一点,方凃顿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好一会儿,他再度苏醒了过来,从地上坐起身子,揉着发胀的脑袋,不由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随着全部的记忆都被找回,方凃所纠结的事情全部得到了解答。
现在,的确已经不是昭盛十四年了,而足足三百年以后的长和二十三年。
生活在昭盛年间,朝不保夕的大梁百姓恐怕不会想到,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居然坚持了下来,还一直延续了三百年之久。
在三百年的漫长岁月之中,大梁官府拥有的力量越来越强大。
到了长和年间,大梁官府已经恢复了梁武帝时期的权威,统领大梁境内的各大州县,井然有序地防备着怪谲的进攻。
就连包括凌霄阁在内的超凡势力,也被官府所压制,变成了游离在权力核心之外,可有可无的松散组织。
而方凃所代表的禁物使,正是大梁官府中针对怪谲和超凡力量的机构。
“瓮中方一梦,世间三百年,方侠士,若是没有你的话,我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够从中脱困。”
温兰的叹息声传来,打断方凃对于记忆的整理。
“所以,我在黄泉县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你的一场梦?”
方凃忍不住开口询问。
他实在无法接受,如此真实的七日光阴,竟只是温兰的一场梦境。
“是梦,又或者不是梦,谁知道呢?”
温兰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方凃不过是经历了一次,可谁又知道,在这三百年间,她究竟重复经历了多少次噩梦呢?
“方侠士,若是你不嫌弃的话,不妨听听我的过去。
关于鲛人族和我的祖辈的故事,我先前说的都是真实的,绝无半点欺瞒。
但在真实的过去之中,无论是那个人还是闻女侠,都没有死。
真正死去,或者说生不如死的人,唯有我一个。
那时的我,并不知晓他真实的身份。
在我生产过后,怪谲攻城,闻女侠与他一起挽救了黄泉县城,而他也因此获得了闻女侠的认可,得以顺利地更换了我孩子的身体。
闻女侠离开了,我本以为我能和他过上幸福的生活,却未曾想到,他居然会对我动手。”
哪怕是三百年后的今日,温兰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仍然痛不欲生,这一点从她对黄庭鹤的称呼上就能看出些许端倪。
正如黄庭鹤被她偷袭时的不解,那时的温兰同样无法理解夫君的背叛。
“后来我才知道,他盯上了我们家族世代流传的宝物,他太贪心了!”
“那是什么宝物?”
听到方凃的询问,温兰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幽幽说道:“那宝物,不是在婚礼之前,就已经被你当做点心,吞进肚子里了吗?”
“点心,王二狗……什么!”
当真相解开,方凃顿时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