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陛下又请辞啦第一百一十七章行路难!来了!求月票!
账是算明白了,吴育也理解到章衡的坚定意志,便也不再劝了,但回头便找到了赵祯。
吴育见到赵祯便开始喷了:“……臣听说,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陛下对此言认可乎?”
好家伙,这是标准的君臣奏对的起手式了。
赵祯立即直起身子来,做出一副君臣奏对的姿态:“朕自然是认可的,朕也是这么做的,请卿家仔细说说,难道是朕有哪些地方做错了?”
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这句话,简单地说便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意思,出自于《管子·权修第三。
吴育这么问话,便是喷赵祯不重视人才了,在宋朝这个有史以来最终是文治的朝廷里,一个皇帝被认为不重视人才的话,这已经是动摇国本了。
吴育立即跟上:“自有科举来,三元及第不过寥寥数人,自有宋百年来,三元及第者也不过四人,可对于如此良才美质,不将其置于州县,将其培养为未来的宰相,反而将其弃置沟渠?”
赵祯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这是为章衡鸣不平来了,但是,将章衡放在开封府衙里,被人诟病是高授倒是不少,被认为是低授的,吴育却是第一个,顿时有些感兴趣起来。
“啊,这是怎么个说法,吴卿还请详细说说。”
吴育愤愤不平道:“若只是将章居正授为佥判,倒是问题不大,可官家为何要让他去整顿什么仓场库务,那些虽是官家事务,但说到底也只是车船店脚牙的物事,堂堂天子门生,就被派去干车船店脚牙这等的下三滥的差遣?”
赵祯听了这话顿时气歪了鼻子,指着吴育道:“什么叫下三滥,什么叫车船店脚牙,没有这下三滥的物事,你吴育去外地为官路上怎么可能好吃好喝的,还下三滥呢!
还有,经营仓场库务之事,是人家曾明仲提出来的,人家可是章居正的老师,得了差遣,人家章居正也没有问题,现在是人家老师觉得没有问题,朕觉得没有问题,章居正本人也觉得没有问题,偏偏是你觉得有问题,这是怎么回事!”
吴育被赵祯这么一顿喷也是惊呆了:妈耶,官家一直都是被喷的对象,为什么换了我反而被喷了,难道是我喷人的技能学习不到家?
不对,这肯定是哪里有问题!
吴育快速动起脑筋来。
咦!是了,关键不是这个啊,而是章衡要整顿公使库的事情啊!
但因为刚刚被赵祯给喷了,吴育倒是不敢放肆了,只好将气焰收了起来,老老实实将章衡要改革的事情一一说来。
赵祯这下子爽了:彼其娘之,朕不发威,还以为真是病猫呢,一个个都想喷朕,哈哈哈!
赵祯心中得意,但听着吴育娓娓道来,心中的得意却是消失了,他已经明白了吴育的气愤是从哪里来的了。
他沉吟起来,也有些举棋不定,章衡的确是他蛮看好的一个年轻人,诗词写得那是极好的,大宋朝也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文章在词句上不如他的诗词,但其文章之中的格局,确实很大。
赵祯是皇帝,他习惯了从很高的角度看事情,然而章衡给他的感觉是很奇妙的,他总是感觉章衡文章的高度好像是超越了当世,有纵贯千年的沉淀感。
如果仅仅是这些也就罢了,总有一些天资横溢的人,在诗词文章上远超世人,但其实做事的能力,却是远不如其文华。
这一点赵祯也看得明白,有些人是面子,比如说李白这样的人,是他装点了整个盛唐,但若是让李白去理政,可能未必就干得好了。
真正要理政的人,便是里子了。
比如说真宗时候的寇相公、本朝的吕相公这些人,文章诗词上算不得顶尖,但论起治国理政的能力,比起李白这样的诗仙,是要胜出不知道多少的。
然而章衡却是不同。
章衡是真能做事的。
最近因为陆尹宁推荐了章衡,所以他对章衡是比较关注的,尤其是看了陆尹宁送来的一本装帧颇为精美的书籍,书名《食货论其实便是陆尹宁发动手下将章衡的商场策划书给重新编辑了一番,将里面涉及的理论给提炼出来,从整个商业的高度来进行重新阐述而产生的一本书。
这本书赵祯看了,而且研究得十分的认真,别的人或许只看出来商业上的东西,但赵祯却从中看到了作者对于人性的认识非常的深入,且非常善于管理,如果将其里面的理论放到吏治中,一样是成立的!
要看懂一个人,不要只看其言行举止,如果他写了一本书,那么通过他的书,才真正能够看出一个人的才能,看出一个人的知识结构,以及看出一个人的知识渊博的程度。
这本《食货论中展现的的东西,赵祯甚至怀疑这不是一个人能够写出来的实际上也不是,这是章衡学习过诸多商业经典,为了商场筹办而杂糅出来的东西,实际上即便是章衡写出来之后,也是经过陆尹宁等至少几十人共同参与编辑出来的东西,其实是进行本土化过的东西,与章衡那本策划书已经是两个东西了。
从这些东西里面,赵祯基本上可以确定一个事情,章衡这个年轻人是个能做事的人。
不仅仅如此,赵祯找曾公亮了解过章衡的出身。
虽说是浦城章家人,但却是旁系中的旁系,根本不受重视,兄弟三人在家乡一场天灾之后,只能选择来汴京谋生活,兄弟三个开了个鸡蛋灌饼摊子维持生活。
可就是这么一个起点,兄弟三人却能够拜曾公亮为师,而从曾公亮语焉不详的话中,赵祯大约可以得知,这是章衡的功劳。
而之后的梁园雅集、樊楼怀古、青杏园诗会等等事情,可以从中略窥一个事情,便是章衡此人长袖善舞,不是个孤高的性子。
赵祯从种种方面拼凑出来章衡的模样:一个在诗词文章上天资横溢、出众的做实事的能力,且有谦逊合群性格的年轻人。
除了出身有点缺陷……不对,他的出身不是缺陷,一个被家族忽略的出身,才是完美的出身!
从皇帝的角度来看,出身卑微,才能够效忠自己啊!
所以,这么一个值得期待的年轻人,的确得好好保护起来。
他终于点了点头道:“此事朕知道了,朕来处理吧。”
吴育闻言大喜。
章衡不知道吴育这货竟然跑去喷赵祯了,他还以为已经扫除了上层的障碍,可以一展拳脚了呢。
所以他的工作已经开展了起来。
他找库务司和比部借调了一些人员过来,一起来梳理公使库的账本。
关于公使库的管理,有宋一代始终没有设立专门管理公使库的机构,甚至没有直接管理公使库的官员。但是作为仓库的一种,公使库显然也需要符合整体的仓库管理要求。
章衡从鲍茂伦那里得知,虽然没有专门管理的机构,但却是有监察的机构,便是库务司和刑部的比部两个部门。
正是因为他们负责监察,所以那边有历年的账本数据,这也是章衡所需要的。
章衡想把公使库各地的公使馆给承包出去,但这不是拍脑袋就可以完成的,他需要从海量的数据之中找出最合适的数据来。
他所需要的数据包括但不限于每个公使馆每年消耗的钱粮酒醋各类物资、过往官员数量级别、公使馆所在位置、当地经济数据等等,这些都是制定承包上缴利润比例的根据。
务必使制定出来的数据是合理的,既让承包人能够获利,但也不至于让国家资产流失。
关键是,章衡当然知道做这个事情会让官员们埋怨他,所以他按照官员级别制定出来一个标准待遇。
官员可以依照这个待遇来断定公使馆有没有苛待他们,若是苛待,他们可以到公使库投诉,一旦公使库被投诉,便会被罚款,以保证他们不敢克扣官员该有的待遇。
不过这一步却是可以省了,因为公使库已经有了一个标准的待遇,那是个非常精细的待遇标准,上面甚至标明每一顿的瓜果蔬菜的大小数量,只是这样的标准公使库很少执行而已,因为钱是国家的,但自己给官员卖好,人情却是自己的,何乐而不为。
这让章衡的工作量小了许多,不过剩下的工作依然令库务司和比部人员挠头。
倒不全是工作量的问题,主要是章衡要的这些东西,他们并不知道该如何入手。
章衡只好亲自上手,给他们制作出来一套算法,按照算法,将位置、当地经济、当地人口、接待官员数量、官员级别等等数据都进行分级,每一级都给一定的分数,将这些分数代入进去,依照算法便可以算出来最终的利润比例。
不过这个工作量太大了,就依靠借调过来的人全都007加班赶,估计到年底也未必能够完成,因为这个工作量实在太大!
如果公使馆位置、当地经济、当地人口、接待官员数量、官员级别等等这些数据都已经分了级别打了分数,那这个工作量其实不大,但难点便是在这个分级别打分数上面。
这得重新查资料、统计、核实,最终才能够得出结论,然后根据分类进行得分,最后才进入算法结算的阶段,而公使库在全国各地的公使馆多达数百个,也就是说,类似的工作得做几百次,这工作量连章衡都要望之却步。
好在这些是可以通过增加人手便可以解决的,章衡瞄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将目光锁定在吴育的身上。
开封府的人多啊,都是积年老吏,将这些人发动起来,再多的工作也能干好。
但吴育对章衡的请求无动于衷,只是推脱说开封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为了这些事情耽误别的事情,所以这个事情,章衡百年自己慢慢做就好了,实在不行,便找公使库内部的人来做就好了嘛。
这个章衡如何肯,这些数据统计出来,到时候都是要作为利润分成的根据的,让这些有可能参与承包的人参与进来来制定这些数据,最后可能会导致大量的国家资产流失的!
所以章衡缠着吴育要人,吴育就是咬着不肯松口,正在纠缠的时候,宫内有小黄门来宣了,说是官家召见。
章衡只能先行进宫去,打定主意回来再继续纠缠,总是得达到目的才行。
章衡便是这么一个人,他想要做成一个事情,便一定要做成的。
前世他刚刚毕业的时候,那时候还只是个愣头青,做事干劲十足。
当时他身处大集团里,有在大集团里面干过的人都知道,大集团是有大企业病的,就是官僚气十足,然后流程走起来也慢,一般人走流程,即便是急事,也只能等着流程一步一步走。
但章衡却是不行,当事情急得时候,他是能够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去催签字的。
有一次有一个部门的大领导,是那种比他高上好几个级别的大领导,正好与他这条线上的领导有龃龉的,故意卡着他的流程单。
章衡却不肯惯这毛病,直接去守在人家门口,甚至与那大领导道:“您要是不给我签,我便堵在这里不走!”
逼得人家大领导不得不签字,不过之后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看,后来也导致他第一次离职出走。
章衡便是这种脾气,也得罪人,但喜欢他的领导也是真的喜欢他,无论到哪里都要带着他。
赵祯在崇政殿接见的章衡。
再一次见到章衡,赵祯还是忍不住赞叹:怪不得我家那外甥女这么卖力推荐呢,这小伙子果然长得很英俊,据说被称为人样子,这是名副其实的。
章衡对赵祯的印象还是蛮好的,这个皇帝的确是颇平和,没有什么架子,怪不得总是被人当面喷……呸,那叫从善如流!
赵祯颇为关心问道:“居正这些天还习惯吧?刚开始上任,有些不适应是正常的,多看多学,很快便能够适应的。”
章衡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无非便是职场嘛,上辈子干得多了,但人家皇帝关心,赶紧回道:“回官家,微臣初上任,的确有许多东西需要向前辈学习的,好在前辈们也都比较乐于助人,所以倒是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赵祯笑着点头:“那就好……”
他斟酌了一下道:“……居正啊,仓场库务的事情,你暂且先别太着急,这时候是你学习政务的时候,你多与吴学士学学,仓场库务的事情,你且先放一放好了。”
章衡立即敏锐的察觉:“官家,吴学士来您这告状了?”
赵祯连连摆手:“哪有什么告状不告状的,你这孩子,哪有这么说话的……主要嘛,是为了你的成长着想,仓场库务的事情什么时候都能干,但你现在是长本领的时候,还是以学习为主嘛!”
得,确定了,是吴育告的状。
章衡有些头疼,这都是什么事啊。
说实话,曾公亮、吴育这人都是好的,曾公亮有些惜身,但吴育可不是这样的人。
原本历史上,有一次山东盗贼作乱,赵祯派人巡视回来说:“盗不足虑。兖州杜衍、郓州富弼深受百姓爱戴,倒是可忧虑的。”
于是赵祯就想把二人调往淮南。
吴育劝谏道:“盗贼固不足虑,但小人乘机陷害大臣,却是防不胜防,势不可挡。”
赵祯听后,打消了调离二人的想法。
皇帝怀疑大臣,这时候任何一个明哲保身的人都不该再劝谏,但吴育就是劝谏了。
又有一次,宰相的儿子向绶触犯国家法律,怀疑是通判江中立揭发了他,便将中立下狱,中立自缢而死。
桉发后有大臣向上说情,要从轻发落。
吴育说:“不杀向绶,无法向天下人交代。”
结果向绶虽然免死,但被流放到南方。
吴育在遇事时是真敢说真话的,与宰相贾昌朝在皇帝面前多次辩论,争论激烈,朝中大臣惊恐失色。
吴育仍不停止增论,并向赵祯请求:“臣所以辩论,这是臣的职责所在;如果认为臣不称职,希望免了臣的职务。”
皇上仍让吴育担任枢密副使。后来赵祯对大臣说:“吴育刚正可用,但嫉恶太过了。”
甚至有一天,吴育在宫中侍读,赵祯还劝他说:“臣下毁誉,多出爱憎,爱卿应当谨慎。”
吴育便是这么一个人,刚直不惜身,为了自己的职责,是可以献身的,但对于自己却是这般爱惜。
章衡又是感动又是头疼。
不过章衡倒是发了狠了,前辈们可以不惜身,难道我便需要惜身么?
章衡快速地转动脑子。
如今这状况,真想要将仓场库务给干起来,坚定赵祯的信念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