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出事儿了!”
安汉章神色十分焦虑,高至也跟着紧张起来:“什么事情?”
安汉章将宗长老的事情给说了一遍,高至却是轻松了起来,笑道:“一个乡下士绅搞的什么高利贷,最多也就是勾结一下在县衙的弟弟,还没有打死人,这又算得什么呀?
而且,这事情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章衎想要查便让他查去呗,还能查出花来不成?”
说到这里,他忽而脸色一变道:“……安知州,难道这高利贷你也有份,哈哈。”
安汉章额头上的汗似乎更多了:“高至,我希望你接下来还能够这么开心……”
高至脸色变了,从他来到海州之后,虽然大家算是确立是同一阵营的人,但安汉章对他一直都很客气,都是【宪官】【风宪】的叫着,从没有直呼他的名字,此事安汉章却是直呼他的姓名,说明他认为事情已经是极其严重了,远远超过于直呼姓名的程度。
高至沉声道:“安知州,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汉章急急道:“抵制央行,控制高利贷,推高粮价,这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高至闻言立即明白了:“所以,赣榆县的知县县尉也是咱们的人?”
安汉章点头道:“所以,若是让章衎跑去赣榆县调查,到时候顺藤摸瓜,直接摸到我这里,届时一切皆休矣!”
高至惊道:“事情怎么到了这种地步了,你们做事情也太粗糙了,你们是怎么能够让一个半大小子从村里跑到州里来告状的,而且抓了人遣送回乡里,还跑章衎面前去晃悠?我都怀疑你们是不是没事找事……”
安汉章苦笑:“听着不太可能,但就是这么发生了,高宪,现在的关键是,咱们该怎么办?”
高至垂下眼帘道:“安知州,该怎么办本宪不知道,此事与本宪也干系不大。”
安汉章一听顿时心里骂娘,这都什么玩意,收钱的时候可是半点不客气,现在到了关键时刻,又来演什么局外人,呵呵,你现在想要置身事外,你逃得了么!
想及至此,安汉章冷笑起来:“也对,此事的确与高宪没有什么干系,那下官便告辞了,希望到时候被审问的时候,高宪也能够这么理直气壮!”
说着安汉章就径自往外走,高至终究还是道:“安知州,且慢。”
安汉章停住了脚步。
高至道:“安知州,你们打算怎么做?”
安汉章回过头来,眼里带着杀气:“事已至此,还还能如何,章衎若是老老实实呆在州衙,本官留他一命,他若是敢去赣榆县调查此事,那他便只能出意外了。”
高至吃惊道:“章衎要死了,章衡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闭嘴!”安汉章终于怒了,“高宪,我敬你是京中特使,一直都对你客客气气的,但现在不是可以玩闹的时候!
你可能不明白,此次的事情意味着什么,上面的相公们勾连各路以及州县,各大家族相互协作,各路监司、御史台,地方豪族,乃至于内藏库等都参与到此事中来。
大家一起为了一個目标而努力,推动粮价,加速兼并,制造流民,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造反!高至,这是造反!”
高至脸色煞白,手足颤抖:“造……反?我们在造反!”
安汉章看到脸色煞白的高至,脸上露出笑容来。
“对,我们在造反,一旦有人将这些暗幕揭露开来,我们就是在造反!
虽然我们不是在造赵家人的反,而是冲着贾昌朝而去,但道理是一样的。
一旦事情被揭露,死的人会很多,特别多,你现在明白了没有?”
高至眼里失去了光芒,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来出一个差,就摊上了这等大事。
安汉章安慰道:“你也不用过于担忧,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呢。”
高至沉默不语,然后道:“章衎杀不得啊,章衡不会认为章衎是意外出事的,他一定会严查到底的。”
安汉章冷笑道:“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等到计划成功,贾昌朝滚下台,他章衡难道就还能留在朝中?
到时候他还能查,还敢查吗,不惶惶终日已经算是好了,赶紧缩起尾巴才是正事!”
话虽如此,但安汉章并没有贸然动手。
安汉章一直让人盯着章衎,但章衎却像是没有了那么一回事一般,将那个少年带在身边,说是在审问他,却一直都在州衙里面并不外出,看着像是并没有下去赣榆县的准备。
安汉章心里有些着急,但从另一方面又是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的,他也不想往死里得罪章衡,这些时间他跟高至多聊了一些章衡的事情,高至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他所知章衡的事情都告诉了安汉章,安汉章心里十分忌惮,若是有可能,自然是不得罪为好。
时日一日一日的过去,海州的粮食价格一天比天高,海州很多粮食店里,只见得价格上去了,却不见粮食出售,日复一日,粮食价格已然翻了好几番了!
百姓当然是怨声载道,但这怨声被局限在市井之间,根本传不到上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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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家的,走吧。”
宗妻与看着破旧的小院恋恋不舍的宗保生道。
宗保生收回目光,点点头道:“走吧走吧。”
宗妻落泪道:“长老若是回来看到家已经没有了,不知道有多伤心呢。”
宗保生怒道:“那不孝子,不听老子的话,就这么跑了,谁知道是死是活呢。”
虽然怒骂儿子,但宗保生的眼睛还是有些湿润起来,他哪里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不平与自己的遭遇,估计是跑去县衙告状去了,去了那吃人的地方,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前些日子,张老爷家的弟弟张县尉还专门带了衙役来东澳村,煞是耀武扬威了一番,自己扛不住压力,将田地房子都卖了,今日便是他们开始背井离乡的时候。
村里面遭到同样对待的还有不少人,都是被逼着卖了田宅,准备出外某省去了。
宗保生准备带着妻儿南下去福建那边谋生,有许多人则是准备去汴京那边。
一家人哭哭啼啼的,挑着家当,扶老携幼外出逃荒去了。
但宗保生一家还没有出村口,又被张大壮给拦住了。
宗保生用拐杖维持住自己,怒视张大壮道:“张大壮,我们一家都被你们逼得家破人亡了,还不肯放过我们么!”
张大壮嘿嘿一笑,淫秽的目光从宗妻的胸脯上划过,然后用鄙夷的神色看着宗保生的断腿道:“你可别瞎说啊,什么家破人亡的,你们家里可一个人都没死啊,至于出卖田宅什么的,那可是你们自愿的,那又能够怪得了谁?”
宗保生忍下一口气,哀求道:‘张大壮,咱们无冤无仇的,现在我宗保生也认栽了,我们这就道异乡谋生去,您放我们一条生路……’
张大壮诶诶道:“宗保生,你可别这么说,传出去对我张大壮的名声不好,我可没有怎么找你家啊,都是乡里乡亲的,有点摩擦矛盾也是正常的。
但生路不生路的,你可别乱说,我张大壮可干不出那种事情来。”
宗保生低下头道:“行,那请您让我们走吧,我们这就走。”
张大壮呵呵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宗保生迟疑道:“我们要南下去福建,那边有招工的,过去我们一家人也能够吃上饭。”
张大壮摆手道:“别去福建,去汴京。”
宗保生吃惊道:“这是为何?”
张大壮不耐烦道:“叫你去就去,别敬酒不喝喝罚酒啊。”
宗保生忍气吞声道:“我们不想去汴京,福建那边有招工,我们过去了能够活下去,去汴京就真成流民了。”
张大壮呵呵道:“这可由不得你,要么向东走去汴京,想要去南方……那莪便打断你另一条腿,送你去汴京,你自己选。”
宗保生气得浑身打哆嗦,但又能如何,张大壮身边的人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恐怕他下一句说不去,大约便要扑上来打人了。
宗妻担心道:“当家的?”
宗保生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我们去汴京!”
张大壮得意一笑,挥了挥手:“去吧,路上都有人盯着呢,若敢南下,抓到了打断你的腿……”
然后用淫秽的目光看着宗妻,没有说话,但意思却是很明显。
宗妻吓得脸色煞白。
宗保生满心的凄凉,带着妻儿一瘸一拐的向东而去。
一路上,也有大量的农户扶老携幼,被人逼着往东而去,汇聚成为人流。
宗保生一路上战战兢兢,生怕张大壮等人赶上来对他家不利,但走了几天,倒是没有看到张大壮他们。
宗保生与妻子商量,要不要直接转向南方去,但两人都怕被人抓到,因此犹犹豫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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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
崇政殿。
自今年旱情以来,赵祯下三罪己诏,从正殿中搬出,以示上天,算是对自己的惩罚,所以这些时都在崇政殿开朝会。
赵祯端坐其上,其余官员列于其下,今日的早朝,从一开始便显得有些不太寻常。
知礼太监在上面刚刚说了一句【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便有人站了出来,高声喊道:“臣有本启奏!”
赵祯定睛一看,却是吏部员外郎兼御史知杂事刘湜。
刘湜便是之前接替章衡的流内铨。
章衡站在靠后的位置,听到声音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
御史启奏,总是不太寻常的。
果然,刘湜大声道:“臣请罢贾相公!……”
这话一出,整个崇政殿顿时哗然。
知礼太监连着说【肃静】,又将鞭子摔得啪啪直响,声音才算是低了下来,但犹然有嗡嗡的声音。
刘湜声音很大,传遍整个崇政殿:“……年初旱情,陛下下罪己诏,以谢天公,这并不合理,灾异罢三公才是正道。
然而陛下宽宏大量,给了贾相公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让贾相公负责赈灾,可现在流民遍地,粮食价格一翻再翻,太原府灾情最为严重,现在已经是人相食了。
臣听闻,现在有大量的流民,几十上百万,一起朝汴京而来,恐怕不日将要抵达,届时一起涌进汴京城,汴京城必将纷乱四起,甚至有可能造成民变!
臣早就听说,贾相公向各有司勒索众多的钱粮,说是用来赈灾,可现在赈灾不力,贾相公理当罢相赎罪己身!”
刘湜的声音清晰地传播整个崇政殿,令闻者变色。
刘湜的话刚刚说完,又有御史出来,痛陈贾昌朝赈灾不力,处事不当等等罪责,要求立即将贾昌朝罢相。
贾昌朝被人弹劾的第一时间,立即摘下官帽,以示避嫌。
但火力却没有因此而停歇,不断有人出来附和请求撤了贾昌朝的相位,就在将要形成大势的时候,章衡站了出来。
“禀告陛下,臣有本启奏!”
文武百官纷纷看向章衡。
赵祯看向章衡道:“章卿请讲。”
章衡朗声道:“臣为中书制敕院户房公事,便是此次赈灾主要负责人,臣于赈灾之中,意外发现,朝廷有重臣密谋造反,并且已经付诸行动!”
章衡语不惊人死不休。
“造反!”有人惊呼出声。
赵祯也被吓了一跳道:“章卿,你可别乱说,朝廷重臣造反,这可是大事件!”
参知政事丁讽太阳穴突突跳动,他听到章衡的话后,心里面也是一阵紧张,他张口呵斥道:“章衡,这种话可别乱说,谋逆大罪可是三大罪,你可别信口雌黄,坏了别人的名声!”
章衡看了一下丁讽道:“丁参政你急什么,我还没有说你是谋逆呢,现在就跳出来指责我,是不是心里有鬼啊?”
丁讽怒发冲冠,吼道:“陛下!章衡君前侮辱大臣,臣请陛下将其逐出崇政殿!”
章衡立即道:“丁参政,你伙同宋参政、夏经略使等人,在民间囤积居奇,操控粮价,大肆兼并,并且驱逐流民前往汴京,意图逼反民众,给你们造反创造机会,这些事情,你们承认还是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