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
嬴城一声晴天霹雳般的惊叫。
外面的王贲便冲了进来,连滚带爬的冲在了床头,摸着王翦凉透了的身体,大喊道:
“爹!”
“爹!”
“爹!”
瞬间。
屋内屋外哀嚎声一片。
“爹!”
几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子也跟着冲了进来,哭嚎着。
“爷爷!”
“叔父!”
“老爷!”
别院内,房间内,一片哀嚎。
嬴城烦闷的走出了房间,看着跪在门外嚎哭的众人
心情更加的沉闷。
倒是几个小孩,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
有个小孩见到嬴城,还不忘咧嘴的笑了笑。
正当嬴城往旁边挪动的时候。
一名年轻的女子,穿着素衣走了过来,道:“城儿!”
“三姑!”嬴城道。
此人,正是王离的正妻,大秦三公主赢菲,王语嫣继母,嬴菲拉着一个如瓷器娃娃的小女孩,指认道:
“语嫣,还不见过你的监国。”
王语嫣一脸茫然的仰着头打量着嬴城,奇怪的问道:“你就是我的夫君?”
“语嫣,不得无礼!”嬴菲急忙纠正,向嬴城解释道:“城儿见谅,语嫣还小,不懂礼数。”
“无妨!”嬴城摆手,轻轻的半蹲在王语嫣的面前,道:“是啊,我就是你未来的夫君!”
“长的还挺好看的。”王语嫣笑道。
“呵呵,来日方长,以后慢慢看!”嬴城起身,抓着王语嫣的另一只手,道:“三姑若有事,城儿先带着吧。”
“那,麻烦城儿了!”嬴菲点了点头,松开手,对着嬴城微微一笑,上前几步跪在了门前,也……加入了嚎啕大哭的队列。
满院之人,几人真情几人假意几人真哭,这世上迷惑颠倒,颠倒迷惑,何时了哦!
嬴城挪了挪,拉着王语嫣走在了李贤的身边,道:“娘!”
“王氏女?”李贤也没有见过王语嫣,这还是第一次见。
“嗯!”嬴城点了点头。
李贤眉开一笑,轻轻的蹲下来,不知道何时,已经在手中摸出来了一枚非常精致小巧的玉坠,道:“语嫣,我是你未来夫君的娘亲,初次见面,这枚玉坠送给你,好不好!”
说着。
李贤拿着一个会发光的玉坠,在王语嫣面前晃悠。
“好漂亮!”王语嫣一眼就被玉坠给吸引了目光。
也不怪王语嫣眼馋。
嬴城在旁边见到了眼馋。
祁连玉中的羊脂白玉心,没有半点杂质,只要有丁点的光亮,玉坠就会发出透亮的白光。
这种玉石,即便是大秦皇宫中都不多见。
不过,王语嫣似乎眼馋却又不敢拿。
嬴城笑了笑,接过玉坠道:“拿着吧,没事!”
“嘻嘻,谢谢……娘亲。”王语嫣亮闪闪的接过玉坠,好奇的在火光前摆动。
整个玉坠像是一个圆形白点,发出白泛的光芒。
不过,听到王语嫣的称呼,李贤微微一尴尬,急忙向四周看了看,没人发现,小声道:“你这孩子,倒也实在,不过,现在可不许这么叫,现在啊,还没到改口的时候。”
“不如,你称呼我为舅母便好。”
“
舅母?”王语嫣奇怪的瞅着李贤,道:“为啥这么称呼?”
李贤解释道:“你母亲是三公主,我是三公主哥哥的妻子,自然是舅母了。”
“哦,舅母!”王语嫣奇怪的扭头看向了嬴城,问道:“那你岂不是我表哥了,嬴城表哥?”
“也可以这么叫!”嬴城点了点头。
就在这交谈之中,几个孩子又来到了嬴城的身边。
“王奋拜见监国!”年长的一个,也有十四五岁了。
剩下的几个,也在七到十一岁之间。
彷若此时,在这悲伤万分的别苑之中,变成了一场认亲大会。
大舅哥,小舅子,小姨子,大姨子,这些人,今后均算是嫡亲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
屋内在穿衣,敛尸。
而王翦身份地位的确不同,甚至要比赢亦要尊贵许多,王氏家丁抬着一个玉椁进了屋内。
一整块蓝田玉石打造的内椁。
王氏对王翦身后事早有准备,且是特殊的准备。
已经开始往玉椁之中放入玉器,铜器,甚至放入一尊鼎在里面,尤其是一面尊碑,上面记录着王翦的功绩。
院子中的人越来越多,不少王氏亲族也从频阳赶来,嚎哭声也是越来越响亮。
但屋子里面,王贲和几个兄弟,不知道在忙什么。
足足两个多时辰一直在玉椁旁边倒腾着,听一些闲言碎语,似乎想要保证王翦的尸身不朽。
而且这似乎不是王氏自己的意思,而是始皇帝的意思,在这方面,早有准备。
尤其是。
听小道消息,王翦的墓葬并不入王氏祖坟,而是要葬在始皇陵旁边。
终于。
王贲和王氏兄弟抬着一个裹着白布的内棺椁走了出来。
中间让开了一条路。
这里算是武成候府的内宅。
灵堂自然不可能在内宅,要去外院置办灵堂。
“娘亲你府中休息吧,天亮后,儿臣通知父亲回来。”嬴城轻声一叹道。
世事如此。
王翦这一走,朝堂局势又要有一系列非常大的变动了。
而扶苏府与王氏联姻,更多的是与王翦一脉联姻,这个时候,就必须要扶苏回来与王氏一起主持大局。
这只是第一个变化,且是最微小的变动。
“也好!”李贤也觉得乏困,能以怀孕之身前来,她已经给足亲家的面子了。
直到近天亮之时,王贲才忙完,第一时间来见嬴城。
“臣父其实早就油尽灯枯了,前几日便开始吃的很少,但是昨日夜食,吃了两碗米粥,还想要吃羊腿,末将只能捣碎羊腿灌汤。”
“其实,那个时候末将就有感,就在子正二刻,父亲突然大喊二伯父,末将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去频阳喊二伯父,可似乎父亲也知晓时间不多。”
“要见监国,并传了几个兄弟,语嫣叮嘱。”
“眼看着父亲进气不多,出气粗糙,末将只能以勐药强行吊命,等来了监国。”
“或许父亲此生最大的遗憾,还是与兄弟反目吧,那时末将也年幼,不知其中干系,或许监国也不知。”
“其实那位二伯父,也是自幼熟读兵书,广博学问,时有经国之论,只是,二选一,自父亲为将后,二伯父便再没有离开过频阳,或许,这也是父亲念念不忘二伯父的原因吧。”
“尘归尘,土归土,人死债消,只希望上一代的恩怨,别再影响到这一代人了!”
王贲看不出悲伤,也似乎是见多了生死,没有太多的感觉。
也算是没有遗憾。
膝下尽孝,王贲被调回咸阳,而且没有跟着南巡,这些时日照顾王翦,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王将军节哀,武成候走的……很安详!”嬴城轻声一叹,从此之后,在他这里,除了他穿越而来之外,似乎又多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王翦死前的状态,让他记忆深刻,这辈子都忘不掉。
人死后,究竟去了哪里?
眼看着王翦要死了,在他闲言碎语之下,王翦突然像是还魂过来。
尤其是。
王翦临死之前,那念念叨叨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蹲在武成候府这些时间,他就在不断的思量。
这句话,应该是一种预言。
荧惑守星,应该说的是时间。
天下将乱,应该是字面意思。
非人力可违,让他踌躇,如果按照他的意思,那便是他现在所做的努力,根本无济于事,无法改变大秦的命运。
“南越吗?“
嬴城思绪在紊乱。
“什么?”王贲奇怪的问道。
不知道嬴城在说什么。
但很明显。
此时的二人想的并不是同一件事。
“没事!“嬴城勐然醒悟过来,道:“虽然此时提及不合适,但我还是要问,汧县和武成候的丧事,王将军要如何抉择。”
王贲沉默了下来,忧郁的盯着天边晨光。
嬴城也没有打扰王贲。
虎贲营全军开拔汧县,接下来要羊装扫清汧县一带盗匪,并随时应对陇西危机,一旦有任何不好的消息,虎贲营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进入陇西。
虎贲营主将,必须要随军开拔,在武成候的丧事与虎贲营之间,必须二选一,不可能兼顾。
武成候的丧事,不可能今日下葬。
许久。
王贲沉声道:“还望监国允王离回咸阳主持丧事之后再前往北境。”
“虎贲营今日拔营,待末将安顿好丧事之后,即刻归营,率军西行。”
“末将相信,父亲泉下有知,定会理解。”
嬴城深吸一口气,道:“好,长公子也会从雍州回来。”
“谢监国恩待!”王贲拜谢。
嬴城没有过多的纠缠,也知道现在的王贲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当即简明扼要的问道:“王将军对南征之事如何看待?”
“我是说,南征三路大军,屠睢为帅,赵佗,任嚣为主将,三路齐攻南越,要不要暂时停止征伐,修整之后再行南征。”
王贲不理解为何嬴城要在此时提及这个问题,虽有狐疑,但还是沉吟片刻,道:“南越之地只是百越之地的一角之地。”
“是百越国,东吴国的残余,包括会稽,故障,庐江以南,西南的部分,都是越人,越人能征善战,野性难驯,的确不容易平定。”
“我大秦也数次组织大军南征,一路将战线推到了南岭之地,这才有了南越百国。”
“其实,南越百国更像是诸侯残余,主要有昔日诸侯乱战灭亡的王室,有罪的贵族,被诸国不容的罪犯,再加上南越山岭之中的野人,形成了南越那狭隘之地百国共存的局面。”
“如果将南越国放在江东,九江,济北,哪怕是巴蜀,早就平定了。”
“但是南越之地,因为南岭的阻隔,又在群山之间,不能进行大规模的扫清,只能靠人命去探路,进攻。”
“其实按照末将的意思,年末十一月到一月之间,南岭会有一个多月的东北风,用火攻南岭之法,火烧南岭,烧出一条路,稳扎稳打,推进武关道,建立粮草辎重路线。”
“五年之内,必能以最小的损失平定南越。”
“但陛下认为此法有伤天和,便发动刑徒进攻,依靠刑徒军靠人命推进南线。”
“虽然此法有弊病,但南越百国并不是一体,各自为政,只要不是一个整体,此法便能稳步平定南越之地。”
“其实平定南越,屠睢真正的敌人不是南越百国,而是南岭复杂的天时地势,尤其是瘴气,未见敌先自损三千。”
“南征之战,是生死之地,按照末将的估计,三十万刑徒军,战损至十万,便能安定南越。”
“屠睢也是老将,对南越也算是非常了解,定然可以平定南越。”
嬴城皱眉问道:“那倘若南越百国形同一体呢?”
王贲也眉头紧皱,道:“这应是不可能之事,南岭之内多是入云的山川,想要合为一体,近乎不可能。”
“可倘若真的内部统一,那很麻烦,只要据守横浦、阳山、湟溪三关,恐怕再想要进攻,就很难了。”
“这样吗!”嬴城踌躇思量。
“是南越发生了何事,或是南征军出事了?”王贲不解相问。
“老将军去世前,反复提及南越,言称乱起南越。”嬴城微微一顿,道:“只是,我也想不明白,老将军为何会有此遗言。”
“屠睢所率领的南征军,多是刑徒,是以二十万御三十万,以此法的确是可以平定南越。”
“而我大秦,只需要保证庐江,苍梧安稳,粮草辎重不受影响即可,尤其是现在蒙武将军平定会稽,更令南征军安心。”
“乱起南越,如果老将军所言非虚,那只有如将军所言,南越一统,方能雄踞岭南,辐射我大秦南线,随时可乱西南之地。”
“这样吗?”听到嬴城解释,王贲也算是理解了,不由眉头紧锁,反复思量,道:“倘若真如父亲所言,乱起南越,末将反复思量,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嬴城问道。
“监国可还记得江东的项氏一族。”王贲沉声道:“陛下南巡,其实主要的目的,就是项氏一族,平定项氏一族江东便会安定。”
“但几十万精兵强将扑空了,项氏一族连同江东贵族消失不见,渡海而去。”
“这只是其一,毕竟贵族造船可以走,可项氏一族在江东还有数万兵马,不可能尽数渡海离去。”
“而各方军情显示,项氏一族兵马并没有向故障,东晦调动的迹象,但却神秘消失了。”
“如果真有一股力量能够统一南越,只有从会稽离开的项氏一族和楚国贵族。”
“海外有什么无人知晓,可倘若项氏一族想要复国,就一定会回来,也只有一种可能,项氏一族图谋南越百国。”
“相比起我秦国,项氏一族图谋南越反倒是比我们容易许多。”
“只要项氏一族打着反秦旗号,便能轻松的进入南岭。”
嬴城沉吟,思绪在滚动,心情无法平复。
王贲的提议让他也醒悟了过来。
这,很有可能。
这个时候的渡海,想要在海外寻找生存之地,从会稽离开,能抵达的地方,一个是琉球群岛,一个便是台海。
而若是无法长距离跨越近海,沿着沿海航行,能去的地方,一个是济北胶东,另一个地方,便是南越之地。
若项氏一族这些年抱着狡兔三窟的想法,从会稽过闽中抵达南越的路,应该也早就被项氏一族摸清楚了。
“传令给屠睢,蒙武,南境各将军,摸清楚南越的情况,找到项氏一族的下落,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必须找到项氏一族的兵马去了哪里!”
嬴城沉声道。
王贲身为太尉府护国都尉,拥有足够的权力来处理这件事。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这近乎是压在他心底的一块巨石,以前还不觉得,现在被临死的王翦一搞,这块巨石一时半会是去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