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光安走了,哭着走的。
他送的这些东西里,最值钱的大概就是这些布了。
可是他不敢忤逆女真贵人,跟布比起来,还是活着好。
他在临走前,还象征性地邀请范则,去他在茂山的府邸暂住,但被拒绝了。
文光安放心了,而范则本来也没想去。
这就叫双赢。
范则看着一院子的东西,摸了摸下巴。
“老孙,我刚才是不是要少了?”
孙向魁点点头:“是不多。要是依着我,让他再送一百石米过来,再送些高丽娘们儿。”
范则白了他一眼。
“这还有孩子呢,瞎说什么……会有的,别着急。”
“可不是我瞎说,”孙向魁一脸正经,“你要的越多,才越像鞑子。你要是再跟他多要几百几千两银子,卖他几颗珍珠,那就跟咱们大明的册封使差不多了。”
范则想了想,明史课上还真学过这个,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
那是天启五年,就是1625年的事。
当时大明派遣两个太监为册封史,去册封李倧为朝鲜国王。
结果这两个阉党,用各种名目,在朝鲜搜刮钱财,比如拿出几百颗珍珠,强行卖给人家,还要限时交钱,有些人都被逼得上吊自尽了。
不是形容,是真的自尽。
根据朝鲜方面的记载,这一趟册封之旅,搞了大概几万两的银子,十几万两的货物。
朝鲜本来就不产白银,长期以来,民间交易大都以粮食布匹为通货,可以想象,两个太监得把他们为难成什么样。
要是换成鞑子,估计七大恨怎么也得再加一条,变八大恨。
但不要就此以为朝鲜在与大明的关系中,有多么的委屈。
他们只是表面恭顺而已,暗地里始终在玩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正如文光安。
范则拿起那个十两重的银条,有些唏嘘。
“这么看来,这十两银子还算是重礼了。”
孙向魁一听,笑道:“那倒也不是。这里离鞑子很近,像他这种出身,估计常与鞑子交易,家里有些存银并不稀奇,这十两啊,少了。”
范则也乐了,老孙这小子,不光能当汉奸,还有做阉党的潜质。
大伙把东西都搬进屋里,生猪活鸡什么的只能先养在后院,晚上顺便杀两只鸡,打打牙祭。
这一顿吃得很高兴,林老爹作主,开了那坛人参酒,每人都小酌一杯。
微醺。
微胀。
靠,这玩意劲还真是大啊,看来古代的人参,它不造假!
范则坐在后院的长凳上,看着眼前的肥猪和二十三只鸡,考虑明天是做红烧肉还是玉米鸡。
他也是看了那些送来的米,才知道其中的番麦,原来就是玉米。
这时候玉米已经传入大明了,不少地区都有种植,只是没想到朝鲜居然也有。
怜容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范则旁边。
等范则回过神来,吓了一跳。
怜容也喝了酒,脸色有些潮红:“怎么一惊一乍的,怕我吃了你?”
范则对先前的事,还有些挂怀。
“那个,下午,其实不应该,你知道,我……”
怜容见范则语无伦次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
“行了,看你紧张的样子,我又没说你什么。”
范则又想接着解释,怜容摇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用时时为我担心。”
“唉,谢谢了。”
“这话说的,咱们是朋友,不是吗?”
范则一怔,然后重重地点头。
其实不怪范则有些忐忑。
他跟怜容说要演这场戏的时候,也是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
可当他真的枕上怜容的腿时,又有些后悔了。
但怜容的一番话,让范则释怀了。
对啊,我们是朋友。
“对,我们是朋友!”
两人相视一笑。
不过怜容马上又好奇起来:“那你要那些朝鲜女子,是想做什么呢?”
范则反问道:“以你的手艺,做一件鞑子的衣服,需要多久?”
怜容思忖了一下:“鞑子的衣服,样式简单,若不是精工细做的话,大概一天能做一件半。怎么又问起这个了?”
“那朝鲜的女子,是不是跟咱们大明女子一样,要从小学习针织女红啊?”
“应该是吧,以前也有听闻,朝鲜以我大明为尊,处处仿学,想来女子也是这样。”
范则摊开了手:“是吧,如果让你自己做一百件衣服,等做好都快入冬了。所以我在那小地主的面前,要装成好色的样子,这样她送些女人来,就有人帮你做衣服了。”
怜容疑惑道:“那你怎么不直接问他要?”
“我需要知道他的态度。”
“你确定他一定会送人来?”
范则哼了一声:“他要不上道,我自己去要!”
好家伙,还单押了!
事实证明,文光安是上道的。
转天上午,他就把二十匹布,一筐皮货,外加六个美女,送到了林家门口。
当然,这个美女的标准,是相对文光安这个朝鲜小地主来讲的。
实际上这几个女子,比起小石头来,还要略逊一筹。
范则冲怜容抖了抖眉毛。
“你看,我说对了吧。”
怜容倒是很俏皮:“是了,你厉害,我看你让她们住哪儿。”
呃……
这倒真是个难题。
现在怜容睡在小石头家,五个大老爷们睡在林家。
林家一共就里外两间屋子,林老爹和孙向魁睡在里屋,三个小伙子睡在外屋,范则和林佑睡床榻,邢远打地铺。
好在朝鲜的房子,有地板,并不算凉。
再说邢远那身板,跟头盛驴似的,要是有个寒玉床给他睡,没准还能涨涨内功。
而小石头家呢,这么说吧,如果把人挤成一条,倒是勉强还能再塞进去六个人。
范则左思右想。
算了,就逮着一只羊往死里薅吧。
于是,这六个女子,白天跟着怜容和小石头做衣服。
晚上,她们就睡在林家外屋,怜容和小石头睡里屋。
林老爹和林佑,睡在小石头家。
好一招乾坤大挪移!
而范则他们呢?
老村长啊!
要说还得是村长,他家的空屋真多。
这三个“鞑子”,不光睡得舒服了,每天还能蹭饭。
尤其是邢远这饭量,给老村长都看傻了。
不过范则也不会真的把村长给薅秃。
他从林老爹口中,也得知了村长家的情况,并不是范则想象中的那种村霸之类的。
相反,他平时对村里人,还挺照顾的。
这里的空屋之所以多,是因为这家里只有老两口。
老两口原本有两个儿子。
他们都加入了对抗鞑子的义军。
他们都战死了。
范则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心里突然就拧了一阵。
他终于知道老村长为什么会哭得像个孩子了。
也知道老村长为什么明明只有五十出头,脸上却有着六十多岁的沟壑。
他为自己先前粗暴对待老村长的行为,感到羞耻!
只是,他还没法坦白自己的身份,也不能去向老村长道歉。
但他在随后的日子里,用不会暴露身份的方式,尽量与老村长缓合着关系。
在老村长的眼里,他们慢慢从可怕的鞑子,变成了很豪爽,也不蛮横的鞑子。
虽然还是鞑子,至少不用提心吊胆了。
十多天后,怜容她们像在黑心工厂里一样,累死累活做出了一百来件衣裳,全是鞑子样式的。
范则对着怜容扎破不知多少回的手,三鞠躬。
怜容把鞋底甩在他脸上。
这天凌晨,范则叫上邢远、孙向魁、林佑和林老爹,四人扛着大包,趁着人少,往山里走去。
念义他们依然藏得很认真,范则要是不按约定吹哨,他们绝不出来。
等义军们脱下原来的衣服,换上鞑式服装后,总算有些正常人的模样了。
不过这些衣服,只是简单的外套,虽然也用毛皮绲了边,但如果仔细看的话,是很单薄的。
范则又从林老爹和老村长的家里,搞来七八件内衬,给几个身材最壮实的义军穿上。
别担心老村长,范则是拿母鸡跟他换的,老头还挺高兴,问他要不要再拿几件呢。
随后众人下山。
但他们没回鸡屎台村,而是直接往茂山走去。
至于为什么?
十天之约,忘了?
范则可没忘,还是那句话。
他要不上道,我自己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