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拍的,连佥事都差点掉凳了。
贾富更被吓得一个激灵。
不过他还没开口,佥事赶紧整了整袍服,沉声道:“贾都事,本佥事在此,上面问你什么,便答什么。”
贾富被光晃了眼,其实是看不清上面都有什么人的。
但佥事一开口,他瞬间就精神了。
“是,是,下官明白,下官不知所犯何罪。”
范则皱起了眉。
他冲身后一挥手,然后……
什么都没有发生。
范则尴尬地清了清嗓,只能伸手拉着祝均的随从过来,小声耳语道:“让那个兵备佥事闭嘴,有办法没?”
随从冷哼一声,只是走到佥事身边,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行了,搞定。
能把官做到这个位置的,都不是蠢蛋,话不用说得太明白。
范则继续问案。
“贾富,日前你在茅元仪通倭案中,作了证言,如今要你再把当日的情形复述一遍,不得有半点差错,你可知晓?”
贾富连连点头称是,然后将证词又说了一遍。
范则听完,不禁一笑。
看来贾富背词背得很认真啊,跟卷宗上面记录的,几乎一字不差。
范则又问了他一些生活上的近况,甚至开始闲聊起来。
贾富也十分配合,即便是闲聊,也没敢显露出一星半点的不耐烦。
“听闻你平日里,还喜欢赌上两手,可有此事?”
范则问到这里,贾富倒是有点迟疑了,有些闪烁其词,在范则的逼问之下,才无奈承认了。
“若上官要问的就是此事,何必大动干戈。没错,下官是赌过几回,身为朝庭官员,实属不该,稍后自去领罚便是。”
范则冷笑道:“你不只是好赌吧,听闻你还喜欢逛花楼。”
贾富想了想,大概觉得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反正都犯了大明律,承认了也没什么。
“对,偶尔狎妓,不劳大人费心。”
“哼,也对,如果不去狎妓,也见不到茅元仪与倭寇私通吧。”
范则假装翻了翻卷宗,问道:“如你在证供中所言,是在本月初三,于花楼中见到茅元仪,这日期你确定吗,想好了再说。”
贾富沉吟了半刻,笃定道:“正是冬月初三,戌时左右,下官在花楼中亲眼所见,绝无差错。”
冬月指的就是阴历十一月。
“大胆!”
范则又是一记惊堂木,差点把桌子拍裂了。
“这是花楼姑娘和鸨儿娘的证词,昨日之前,你分明只在八月十五,去过一次花楼,哪来冬月初三,在花楼偶遇茅元仪?”
贾富听范则说得如此清楚,稍微有些慌神,刚想张嘴,范则却不给他机会。
“此事花楼十数人可以作证,你要不死心,这便传花楼的鸨儿娘和龟公们前来,当场戳穿你的谎言!”
“这,这……”
贾富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不停看向刚才佥事说话的方向,却没得到半点回应。
“大人,下官,下官记错了,当日去的不是那家花楼,是别的园子……”
“放屁!”
范则怒喝道:“刚才你还口口声声,说绝无差错,现在倒敢记错?”
“下官头脑不清,记错也是常情……”
“还敢狡辩,你每月六七石米的俸禄,花钱无度四处举债,债主终日上门逼要,你穷得叮当乱响,连饭都吃不上了,哪来的钱去逛园子?”
“我,我,我赌来的,对,赌来的!”
贾富被范则一串连珠炮,问得心神大乱,只能随口乱说。
“你赌来的?”
范则拿起桌上的账本,直接扔到堂下,落在贾富的面前。
“这是那家赌坊的账本,你前几日还欠了一百四十多两银子,你拿什么赢的?”
贾富:“大……”
“大什么大,你还想说是在别的赌坊赌的?”
范则的语速越来越快,调门越来越高。
“这笔欠银,你前天才刚刚还上,昨日又输了十几两,晚上还有钱去狎妓?”
“说!这笔银子是哪儿来的?”
“是不是有人给了你一笔钱,让你出面作伪证,陷害茅元仪通倭贩械?”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范则咆哮着,用力拍下了惊堂木,桌子应声而碎。
只见贾富被吓得肝胆俱裂,脸色涨红,嘴巴张开,大口地喘着粗气。
“下,下官,我,我……唔!”
话没说完,贾富蓦地喷出一口黑血,眼睛死命地瞪着,似乎还想去寻找兵备佥事的身影。
扑通——
死尸倒地。
范则心中一凛,立刻跑了下去,飞快地将遮蔽门窗的厚布扯下,然后打开大门,在院子里看了一圈。
什么都没有。
等他再回到大堂时,看到兵备佥事的脸色,似乎也有些异样。
宋应星将贾富的尸体翻转过来。
范则走近观瞧,发现他七孔流血,血如酱色。
“长庚先生,这难道是……”
范则有些思路,但是不敢确定,毕竟这种事情,他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宋应星长出一记鼻息,点点头:“不错,是中毒。”
二人同时将视线移到兵备佥事的身上。
此时的佥事,面色恢复了常态。
他缓步走来,有些讥笑地说道:“宋推官和这位……和尚,如今人证受二位恐吓而死,此事须得有个交待才是。”
宋应星见状,上前一步,毫不畏惧。
“兵备大人言之过早了吧,此案疑点重重,人证供词明显作伪,此时突然暴毙,显然是有人要杀人灭口!”
“呵呵,”佥事阴笑一声,“人证并未承认假证之事,现在人证已死,更无对证,只能以先前证词作准。劝二位还是先想想,恐吓人证一事,该如何解释吧。”
“问案而已,何来恐吓?”
范则冲佥事摇了摇手指:“人证七窍流血,显然是中毒而死,理应上报漳州知府衙门,由府衙派下仵作,验明人证所中何毒,再查出何人所下,届时一切自有分晓。”
双方话不投机,各说各的。
“此人乃是我兵备官员,按例应当由按察司调查,无需惊动知府衙门。”
宋应星一听,稍显急躁:“若是等按察司来人,那到等到何时,人证尸首如何安置?”
“不劳宋推官费心,本官自有安排。兵备衙门尚有公务,本官就不陪二位在此嬉闹了。”
佥事说完,也不再理会宋应星和范则,叫了两个差人,将尸首抬走,便自行离去。
宋应星本来还想争辩,但范则拦住了他。
“老弟,要是让他把尸首收走,万一有贼人毁尸灭迹,咱们可就说不清楚了。”
范则摇头道:“不用万一,必有这个贼人。”
“那你还一点都不着急?”
“我急什么,”范则微微一笑,“他们都开始杀人了,急的是他们。”
“再说了,难道只有他们有贼,咱们就没有贼了?”
宋应星:“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