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赖二带着几个小厮冒着风雪赶去了辽东。
绿珠端着茶走了屋内,嘴里絮叨着。
“这两日老爷倒不知因着甚么事,只不过打碎些子碗碟,值当什么,便在院里倒是发了好一通火,顺带着还发作了一批丫鬟小厮……昨儿路上遇到万儿她们,同我好一通埋怨。”
这几日,府里下人俱都是战战兢兢,连吃酒耍牌都少了些。
贾蓉淡淡一笑,他自是知晓,那位便宜老子到底还是对赖二管家起了疑心,此番支开赖二,必定是有一番动作。
绿珠此时倒有些忧心忡忡,忙叮嘱贾蓉道:
“爷可仔细着些,平时无事都要挨老爷一顿好骂,这会子老爷心情不好,莫又触了老爷霉头,免得遭了排喧。”
贾蓉敷衍了点了头,竟是头也不抬,目光又投向手里的《延性养命录》。
这书正看到紧要处,上面墨字斑斑。
“房中之事,可以延年寿益寿,……知其用者可以养生……”
心下惦记着后面的内容,便随口回道:“知道了,老爷这阵邪火烧不到咱们院子,正看着书呢。”
绿珠倒是柳叶眉一扬,这是嫌她唠叨起来了,随即嘟囔道:
“也不知爷这书是怎生读的,前阵子我瞧着爷拿着律法在看,又有一阵捧着兵书,眼下竟看起医书来了,可莫读到最后,倒成了个杂家(咱家)?”
贾蓉听着有趣,读书有些乏累,便夹上枚叶子签,合上了书卷。
“可惜这书读的再多,有一种家便是怎么也成不了?”
绿珠适时投来疑惑的目光,这话怎生说的?
贾蓉也不卖关子,抬眸一指绿珠鬓发间新插着的梅枝,道:“那便是千娇百媚,人比花娇的女儿家。”
原来他早就瞧见了,偏生来戏弄人?
绿珠摸了摸鬓间发角,梅花蓓蕾一颤,粉颊含羞低下头,转身不依道:“爷倒打趣起我这小丫头来了,再不理你了。”
绿珠撩开帘子出去不久,就见乌桂急匆匆来了院里。
“爷,门子来报,有人往府里给爷递了帖子,是神武将军冯唐老爷之子冯紫英,约着爷多咱一起去西郊围猎。”
冯紫英?
贾蓉皱了皱眉头,近日里倒常有些勋贵子弟来府中投递名刺,不过都让他给推了。
既要习练弓马,又紧赶着招徕旧部,他哪有闲心子同那起子走马章台的纨绔子弟厮混。
本打算客气婉拒了,可想起正在谋划的那件事,搞不好能用得上此人?
贾蓉脑海里倒是隐隐约约有了一些想法,不过人家既然没言明时日,倒是不忙回帖。
“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贾蓉又看向乌桂,前阵子让这厮去府外寻摸个人,这都几日了,却还没有消息。
“正好跟哥儿禀报呢,倒是挑着个合适的,也是赶巧,天桥底下近日来了个挑箱子卖大力丸的,我去看耍把式时瞧见的,又寻人打听过,这人现下在城外租了间瓦房住着,在神京既无亲朋,也无好友,关键是外相极好,符合爷的要求,粘上些白胡子就跟青羊宫里出来的老神仙一样。”
“倒是他那药,我试过了,都是些白面丸子,一股子蜂蜜蜡丸的味。”
贾蓉听了直摇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瞧着这厮眼珠子飘飘忽忽竟往自己下三路奔,厉声咳嗽了一下。
“原是听院里的的姐姐说,爷最近正看着医书……”
在贾蓉越发淡漠的眼神下,乌桂立马止住了口,讪讪道:“这人,爷可要见一见?”
“我便不去见了……以后少打听我院里的事,有时候知道太多也未必是件好事。”
要不是看乌桂素来忠心,办事又还妥帖,这般有些子小机灵的奴才,他是断然不能留在身边的。
可后面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乌桂跟进了。
贾蓉摇了摇头,敲打完乌桂,又吩咐道:“你把这人底细交待给吕瑁,剩下的事便交由他去吧,你不要再理会了。”
“乌桂,把这事烂在心里,不要往外头说嘴去,行了,去绿珠那领二两银子茶水钱。”
乌桂听到有赏钱,也乐的滋开了嘴,拍着胸脯保证道:“小的向来嘴严,绝不误了哥儿的大事!”
募地想起一事,乌桂面上突然纠结起来,有些难以启齿。
“爷……”
贾蓉瞄了他一眼,这起子心思倒是全写在脸上来了。
“你倒真把赖二管家当青天大老爷了不成,放心,你叔父乌进孝那头出不了事,赖二在府里倒是有些威势,可到了辽东,那是你叔父的地头……”
两人是堂叔侄,若不是乌桂给贾蓉当了小厮,必要被乌进孝带去辽东庄子。
看着乌桂仍是一脸忧心忡忡,贾蓉稍一思量就明白了,这辽东庄子看来多少有点问题。
赖二好糊弄,再不济给些银子打发了便是,可要是老爷存了心思要查,乌进孝一个奴几辈的还能翻了天不成?
想明白了这一点,贾蓉又接着说道:
“你若不放心,只管去信给你叔父,把我原话告诉他,若是某人胃口太大难打发,哪里的黄土地不埋几个死人?”
“乌进孝替府里在辽东管庄子大半辈子了,这点能耐都没有的话,便是老爷能饶过他,你猜爷我能不能给他个下场?”
乌桂浑身一震,终是听出了哥儿话里的杀气,却还是有些迟疑道:“这事要是老爷追究下来……”
贾蓉摆了摆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端起了绿珠刚送来的茶水,低下头轻啜了一口。
“老爷?”
透亮的书房里,贾蓉狭长的眼眉却好似隐在阴影里。
谁也不知道因着那封信,贾珍有没有对他起了防备心,他已经做着最坏的打算,再不动手,怕是再难成事。
贾珍不除,他行事便多有掣肘。
还是前几日贾珍的话彻底点醒了他,不管是家将亲卫,还是京营里的那些叔伯,人家认得是宁国府,不是他贾蓉。
贾珍一句话,一张帖子,就能让他之前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欲成大事,至亲可杀。
言犹在耳。
他终是下定了决心。
“等消息传来,老爷怕是再没空理会这档子事了……”
这番淡漠的话,让乌桂浑身一颤,双腿一软差点跪了下来,蓉哥儿这话也是他这个做奴才能听得的?
贾蓉说完,冰冷的目光似是随意的落在了乌桂身上。
这奴才若是脸上神情有一丝不对,便不能怪他狠心了。
几事不密,则成害的理儿,他还是懂的。
因着要乌进孝帮着送赖二一程,多方考量之下,他才勉强和这奴才透了些子口风,要不然,乌进孝那头未必有胆成事。
索性是家生子,若是胆敢胡言乱语,随便寻个由头,收拾起来也便宜。
毕竟喜儿不还在茅房里运夜香吗?
听绿珠说,最近府里和喜儿相好的丫鬟的都对他避之不及,身上那股子五谷味隔着几步远,都能熏的人睁不开眼睛。
就在贾蓉神思飘远之际,乌桂深吸口气,身上那股子谄媚气倒是脸上浮现的坚毅冲淡了些。
“爷,咱回去就给托人叔父写信,赖管家忙累几十年,也该歇息歇息了。”
贾蓉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语气温和道:
“去忙吧!”
……
傍晚,下人小厮散值之后,该守夜的守夜,胆大的我行我素依旧耍钱吃酒,胆小的也烫脚钻进被窝。
吕瑁避开府里下人,悄摸摸出了府,一路来到了天桥底下。
神京城除了上元节这一日,平常这一更鼓响便要开始宵禁了。
眼下也快到戌时了,行人只剩三三两两,这帮走江湖卖艺的收拾家伙准备出城了。
其中就有一个卖大力丸的,正一脸愁苦的挑着担子,顺着人潮往城门口走去。
原是抄近道,才走到一个僻静无人处,便听到后面传来喊声。
“前面的可是张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