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知你口中的那位先生,
到底是哪位先生?
顾尘心中暗骂了一声,但表面仍云淡风轻,伸手至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家师不愿晚辈在外提及名讳。”
“正是正是。”秦海连忙作揖,颇为惶恐。“是老夫冒犯了。”
“不过世子既然师从那位先生,为何还要参与武试来进入宣武院?”秦海疑惑发问。
顾尘轻轻拉开马车上的遮帘,透过小窗,眺望远方,神情似恍惚,也似在追忆。
“师尊观众生百相,游戏尘寰,又岂会为我拘泥于一处。况且,师尊常言道‘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不入世历经一番,又怎能武道长虹。”
秦海不禁一阵感叹,羞愧难当,道:“不愧为那位先生,谆谆良言,发人深省啊!”
顾尘见秦海如此表现,松了一口气,心道总算蒙混过关。
感叹之后,秦海像是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
竟突然向顾尘一拜,俯首道:
“世子殿下,老朽平生无甚心愿,唯有武学一事割舍不下,今日得见观阳指已是幸事。虽知不妥,但恳望世子,可否传授绝学,如有任何能用的到老朽之处,任凭吩咐。”
顾尘见秦海突然行此大礼,吓得连戏都演不下去了,急忙伸手搀扶。
这可是宣武院讲师,以后入院,低头不见抬头见,顾尘可受不得他如此大礼。况且这观阳指对于顾尘来说,只是将抱阳功修炼圆满,破境之路上的一个赠品罢了,竟在秦海眼中如视珍宝。
顾尘思索片刻,眼睛一转,开口问道:
“不知秦老现在是何境界?”
秦海见顾尘发问,轻轻叹了一口,回道:
“老朽不才,天赋平平,虽已年逾古稀,但只堪堪覆海一品。”
覆海境!
顾尘闻言顿时心中一喜,因为今日武试,他已暴露了自己可以习武的事实,估计不出半日,身在帝京的溧阳便可通过暗布在青州的眼线得知。
原本他已决定即刻回府,收拾行囊,星夜兼程,争取在溧阳做出反应之前抵达帝京,进入到宣武院内。但此刻,眼前的秦海却让他萌生了不一样的想法。
这可是覆海境的强者,虽是一品,但莫说在青州,即便是在帝京,那也是足以横着走了。
顾尘平复下心情,轻轻扶起秦海,道:
“不瞒秦老说,家师也有将观阳指重现世间的想法”
秦海听罢,顿时双目放光,激动地握住顾尘的双手,言语之间,已激动地含糊不清,泣不成声道:
“那位先生果真不负圣名,世间得先生如此,实乃天下武人之幸啊!”
顾尘心中暗念,
不如你先告诉我那位先生到底是谁,你感谢他,倒真不如感谢感谢我吧!
“少爷,到啦。”
彩儿掀开帘子,朝车内说道。
顾尘顺眼望去,车已至青州别府。
“不知秦老何时启程返回帝京啊?”
“约莫两三日后,不耽误新生入院大典。”
顾尘顺手一指,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不如秦老这几日在府上稍歇,两日后我们一同前往帝京?顺便可以交流一番武学心得。”
秦海大喜,拍了拍顾尘的肩膀,笑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如此当然甚好,
这可是天赐覆海境一品的保镖,
顾尘如此想着,不禁便陪着秦海一同笑了起来。
景阳王朝共有八州,
分是青州、沧州、幽州、北莽、西湘、扶桑、蓬丘、以及帝京所在的中州。
而宣武院武试便分在八州同时举行,以选取各地天赋之才以入院学习。
随着顾尘在青州武试夺魁,其余各州的武试也纷纷落下帷幕,
于武试中大发异彩,获取入院资格的人选也均已敲定,两日之后便是位于帝京的宣武院新生入院大典。
如果说,一年一度的武试是属于年轻武者角力天赋、展露锋芒的机会。
那么武试之后,便是轮到了帝京中各大世家宗族拉拢人才、波诡云谲的拉锯战。
毕竟能通过武试进入到宣武院,便代表着此人为一州之地天赋最为超群绝伦之辈,日后武道成就不可限量。
在以武为尊的景阳王朝内,武道天才便意味着最稀缺的资源。
进入宣武院,不仅仅是追寻至高武道的开始,
同时,也不可避免地要被卷入帝京中权益纷争的漩涡。
帝京,
镇安侯府,书房。
淡淡的檀木香弥漫,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
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案上烫金文贴林立,似是前线战报,又或上奏文书。
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靛青色的风信子,若晴日落雪一般。
一名壮年男子,身着玄袍,默坐于此。
轻启文贴,细细阅之,随后提笔,落款之处,赫然只有三个大字,
“顾怀安”。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打破了这书房内的平静。
“侯爷!”
一戎装小生推门而入。
顾怀安没有抬头,继续执笔处理文书,
“商言,何事如此慌忙?”
被唤作“商言”的小生似是有些慌乱,迟疑片刻后回答道:
“侯爷,青州武试的结果出来了。”
顾怀安轻轻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回道:
“我知晓溧阳将偷偷将武儿送至了青州,此等小事不必告知于我。”
“侯爷,武试夺魁的不是顾武少爷。”
顾怀安眉头一跳,显然是这个结果出乎了他的意料,
“武儿虽在帝京属于天赋平平,但在青州夺魁应是探囊取物。”
“不过无妨。”片刻的疑惑之后,顾怀安随即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将心思重新聚集在了眼前的战事文书之上,“武试本就是各凭本事,武儿不能胜出,技不如人罢了,倒是这夺魁之人,于青州这弹丸之地尚能取得如此成就,定是天赋异禀,可派人接触了没有?”
“禀侯爷,此人恐怕不好接触”
“哦?”顾怀安轻轻一笑,回道:“为何不好接触,莫非如溧阳一般,也有哪家世族子弟被送往了青州?”
商言低下了头,犹豫了片刻,终于咬牙道:
“侯爷,青州夺魁的是顾尘。”
顾怀安闻言,顿时笔锋一顿,良久无言。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商言告退,
顾怀安抛笔起身,立于窗前。
案上文书依在,其上之笔虽已离手,却依然屹立不倒,缘是笔尖狼毫已尽数没入案中。
望着庭内于十年前手植的枇杷树,如今已浓荫蔽日,
他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