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来说,诏狱乃是天子之狱,蹲诏狱的主力,都是犯了罪的官员。
对于这些比较高级的犯人,待遇规格当然要高一些,规定是每个犯人日米一升,遇上天寒地冻的时节,还会给发袄子棉裤。
但这是理论上,有道是为人莫犯法,犯法不是人。明朝的薪俸太过微薄,做官的做吏的都是想尽办法捞银子。
无论哪个地方的牢房都是由官仓调拨牢粮,但上至官员,下至牢头狱卒可绝不会把官仓里的好米给犯人吃。
都是卖了好的,再买最是低廉的陈年霉米,那米粒发黄发黑,还有各种虫卵,吃进肚子里头腹泻都是轻的,搞不好便是食物中毒。
能全给吃霉米还算是有良心的,遇到那没良心的,掺上一半的破谷子烂糟糠。
而像诏狱这等规格最高的监狱,这饭食也是相当不堪,透过那解开的盖缝,能看到里头的米中掺杂着许多的小黑点。
生了虫的大米,其实这还算是好的,起码没到最丧良心的程度。
暗狱的厚重大门被打开。
上百名锦衣卫百户打着火把,一步步走下了这暗狱的石阶,夏源沉着脸坐在门口,但见里面的石道幽深,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恶鬼,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人进去,只有墙上的油灯微光昏黄。
旋即那些光亮也被一名名走进去的锦衣卫遮掩,转过一条石道,又转向另一条石道,一路往下,这才是进入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诏狱。
四面石墙,满地石面,顶上石板。
这里已经是地下一丈多的位置,根本就不见阳光,京师的气候干燥无比,可这里头却是阴暗潮湿。四面的石墙上甚至都生长着厚厚的苔藓。
就这样的地方,人被关在里头,便是不动刑,日子长了也必然身体虚弱,百病缠身。
整个暗狱里除了血腥味就是腐臭味,上百名锦衣卫进了这里头便分散开来,对着两排的牢房挨个盘问。
“踏踏踏”
整个诏狱里传来踏地之声,那是一双双的钉靴踏在石质的地面上所发出的声响,随之而来的还有听不真切,又觉得幽深的问话之声。
赵富贵被这些声音惊醒,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球。
这是一间位于诏狱幽深之处的牢房,牢里没有光亮,地上铺着腐朽的稻草,他睁着眼睛很努力的看去,眼中出现着重影,像是有无数影影绰绰的火光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晃荡。
两个多月以来,被关在这座最恐怖的监狱里头,从进来那天便没人管过他们,也没人提审过他们,赵富贵甚至都不知晓自己犯了什么罪。
声音渐渐近了
“哐!”
两名打着火把的锦衣卫用脚一踹牢门,“里头还有没有能喘气的,有喘气的吭一声!”
赵富贵下意识的往后缩,却碰到了妻子,碰到了那具已经腐烂的妻子。
赵家的主母,赵林氏的中风还没痊愈便被关进了这座大明第一监狱,终于还是没熬过去,死在了一个月之前。
便连他的女儿,赵月茹此时也不知是死着还是活着。
张开干涩的喉咙,赵富贵先是嗬嗬两声,旋即才嘶哑道:“有”
“我问你,你可是姓赵,叫赵富贵,你们一家三口关在这里头?”
“是”
听到这声是,两个锦衣卫互相对视一眼,朝身后大喊:“都过来,人找到了,把钥匙拿过来,给这牢门打开!”
一阵阵踏踏的脚步声顿时响起,远处一个个晃荡的火光由远及近,那是上百名的锦衣卫,被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昏黄,又伴随着火光闪动着。
很快便有人拿出钥匙给这牢门的锁头打开,然后牢门被打开。
没有人给他们上镣铐,也没有人进去,只有一名锦衣卫用刀鞘敲了敲栅栏,“能不能动弹,能动弹便自己出来!”
赵富贵强撑起虚弱的身子,想站起来,却又倒地,旋即像狗一样往前爬着,“能,但小人的女儿怕是不能动弹,求几位大人行行好”
一名百户道:“进去几个人给他搀着,再把他的女儿给抬出来,他还有个什么妻子,也一并抬出来。”
一众锦衣卫伱瞧瞧我,我瞧瞧你,没人愿意动弹,见状,那名百户喝道:“都愣着作甚,误了那位大人的事,当心给你们也关到里头住上几天!”
听到这话,才有十几名锦衣卫立马进去,两个人将赵富贵搀起来,剩余的人则打着火把,旋即有一人啐了口唾沫,罹骂道:“真他娘的晦气,都生了蛆了!”
“这个像是才死还有点气。”
“咣咣”那百户用刀鞘敲了敲栅栏,“别管他娘的有没有气,全给抬出来。”
闻言,几名地位最低的锦衣校尉只得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帕子,系在脸上遮掩住口鼻,又从腰间的皮革包里取出手套,戴在手上,这才开始抬那对母女。
手套,帕子仅凭这两样物事便可看出,这些驻守在诏狱的锦衣卫,经常做这种抬尸体的事情。
幽深的诏狱里,赵富贵被两名锦衣卫搀着,一瘸一拐的走着,“两位大人,不知,不知能否告知一声,是带小人去作甚?”
“上头来了位大人,许是来救你们出去的。”
旁边锦衣卫的回答并不是很笃定,他们只是锦衣校尉,只是奉命做事,上头的差遣哪里会与他们说。
但这句话却让赵富贵心里燃起了希望,可旋即这希望又黯灭,上头的大人,他哪里认识什么上头的大人。
穿过一条条缓慢向上的石道,终于看到了光亮,那是重见天日的光亮。
在不见天日的阴暗诏狱中待了两个月,瞧见如此的光亮,赵富贵只觉得刺眼,刺的他眼睛生疼,但他却努力的睁大着眼睛,近乎贪婪去看那片光亮。
人是向往光亮的,别管一会儿的下场如何,哪怕能多看一眼这光亮,那也是好的。
离着光亮处越来越近,赵富贵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球转动,他看到在出口处摆着一张太师椅,旁边站着几名高高在上锦衣卫百户,弯腰对着那坐在椅子上的人说着什么,神态举止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那坐在椅子上的人,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过肩麒麟服,很华丽的锦缎袍子,胸口处绣着一只很大的麒麟,像龙一样,其余各处也有着不少的麒麟图案,还有不少的云海纹。
瞧见这样的袍子,赵富贵心里一颤,忙谦卑的将目光下移,但却没忍住往上瞧了一眼。
是一张很年轻,很俊朗的脸。
这张脸有些熟悉。
他的目光有些挪不开。
等离得近了,那张脸与记忆中一张脸重合,赵富贵蠕动几下干瘪的嘴唇,“谢大人救命之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