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朱红色的大门之后,丰盈库的三座库门之前,户部的官员们已是摆好了大案,京城各部官员的名册分别在这大案上摆着。
丰盈库的三座库门也早已大开,库工们在一个个的布口袋跟前候着。
万事俱备,但却没人去打开这扇朱红色的大门。
离过年仅剩不到二十天,户部的侍郎,郎中,主事都来了。甚至连韩文也在此地,他这个户部尚书亲自来给这些京官们发放拖欠的俸禄了。
如此大的阵仗,如此高的规格,如此的大材小用,自然是心里没底。
国库亏空至此,京师四品及九品的官员少说也有上千人,而他们的欠俸,多则能领七八升香料,少则能领一两升。
门一旦打开,让这帮人知晓今岁就指望着这些香料过年,失望之下必然群情激愤。
他这个户部部堂,还有这么多户部官员都可谓是重任在肩。
少不得要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的劝告大家伙儿:一定得体谅朝廷的难处,发扬继承安贫乐道的先贤精神,过一个物质世界匮乏,但精神世界富足的快乐年。
韩文的一张脸绷着,好久之后才发话道:“诸位!”
数十位户部官员都望向了他,韩文喊了一声随即便是叹气,脸上涌现出说不尽的忧国忧民,
“国库亏空至此,咱们户部如今是清了仓底儿了,实在是没有钱粮可发。实话说靠着这些个胡椒香料谁也过不了年,真不知道把这些东西发给他们时要挨怎样的骂。”
“哎,骂便骂吧,本部堂知道你等不想挨骂,我也不想。可又有什么法子,我等只能受着,但愿他们能体谅国事的艰辛。”
说完这些,韩文像是下了决心,一咬牙喊道:“开门发东西吧!”
一声令下,那些库工便开始把一袋袋香料往外搬运,那扇朱红色大门也慢慢开启。
随即便看到大门外头挤满了人。
既长且阔的大案总共有六张,顺着朱红色大门两侧竖着摆放四张,剩余的两张则横在中间。
如从外面往里看,则是一个倒“凹”字结构,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防止有人冲进来。
十数名户部官员坐在大案后头,每个人跟前站着三名书办,一名官员和三个书办负责一个衙门,跟前还举着牌子,上写着工部,兵部,刑部诸如此类。
刚才呼朋唤友的那几人则涌向了写着通政使司的那个牌子处。
户部的官员一改往日的冷淡,很客气的问道:“请问尊姓大名,何官何职?”
吴博彦对这客气显得有些受宠若惊,拱手道:“通政司知事吴文善,烦请找找。”
说话间,他就把自己那枚小小的官印摆在案上。
“原来是吴知事,失敬失敬。”那户部官员也拱手回礼,拿起那官印看看,旋即便对身边的书吏的吩咐道:“找一下通政司吴知事的名册。”
“是。”那书吏应了一声,便开始在那几本名册里翻找,没一会儿便找到了吴文善的名字,而后将这名册递给了那户部官员,“大人,在这儿。”
“嗯。”
那户部官员看了看,确认无误后,将名册倒过去,又递了给毛笔,“请吴知事签名。”
盛着墨汁的砚台里已是落了不少的雪花,吴博彦伸手接过毛笔,蘸了蘸墨,刷刷点点写上了吴文善三个字。
“请给吴知事发俸禄!”
那户部官员喊了一声,紧接着便有书办从远处的那堆袋子里挑了个小的,往案头上一搁。
吴博彦睁大了眼睛望着这小小的布口袋,先是一喜,以为今岁朝廷开恩,全发的是现银,但很快又觉得不对,这个形状瞧着可不像是银子,而且隐隐的还有股胡椒味。
“请问,这里头装着的是什么?”
“胡椒。吴知事官居正八品,拖欠俸禄三个月,算上这个月的,银钱折合成胡椒一升。”
“这就是俸禄?”吴文善的声音呐呐,感觉头有点晕。
“对。”
听到这声对,那吴文善立刻就嚷了起来,“我的欠俸加上这个月的俸禄,该是八两银子,还有四石大米,这些胡椒是什么!我有一家五口要养,妻子还在等米下锅,你给我这些胡椒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今年所有官员俸禄都发胡椒?”排在吴文善身后的那几个官员也急了,赶忙出声询问。
“不是。今年二品三品的各部堂官,还有外省的按察使,巡按使,布政使都不发俸禄。”
“不要跟我说这些人!”吴文善把手一挥,险些打到那个户部官员的脸上,嘴里大声吼道,
“这些大官们还需要愁过年吗?在京里的这些部堂有各省的年敬,还有皇帝的恩赏。那些外省的什么布政使,按察使光动动嘴皮子,就有人上赶着给他们送银子,肥也能肥死他们!”
那户部官员道:“朝廷有朝廷的难处,今岁国库亏”
话未说完,就被吴文善给打断,“朝廷有难处,我们这些小官就没有难处吗!你们户部的官员也靠这些东西过年吗!”
“怎么回事?”
“今年的俸禄又是发放不齐?”
排着队的数百官员听到前头的吵嚷,已是着急的问了起来。
吴文善以及站在前头的几个官员回身朝着这些人激动的嚷道:“今年根本就不发俸禄!发的什么狗屁胡椒,我积欠的俸银近乎十两,就给发一升的胡椒!”
听到这话,后头的无数人全都炸了窝子,这会儿早已不比明初,明初时一升胡椒说不定还能值个十两,按照如此折银倒还算不上亏。
但现在还按照明初的胡椒价码来折银,那真是太丧心病狂了。
这一升胡椒怕是仅仅能值个一两银子。
一个个官员纷纷破口大骂起来,
“你们户部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吧!”
“你们户部难道也发这些东西过年吗!”
“说!我大明朝的银子都被你们弄到哪儿去了!”
此时群情激愤,户部的一众官员赶紧站起来道:“诸位,如今国事艰难,大家要体谅朝廷的难处,诸位先冷静…”
“我冷静你姥姥!”
“去你妈的吧!”
吴文善想起了家中的妻子,想起了父母双亲,想起了花生米和小酌赏雪,整个人再也控制不住,怒发冲冠,一把抄起那案上的布口袋,对着身后人喊道:
“诸位!我等乃是朝廷命官,但如今竟连市井小民都不如,小民尚可温饱,可我等朝廷官员却只能靠这些胡椒过年,还有活路吗!还有天理吗!欺人太甚!”
说着说着,他便红了眼睛:“是可忍孰不可忍,诸位若要忍气吞声尽管忍着便是,我不忍了!”
二话不说,吴文善就将手里的布口袋狠狠的摔在地上,里头的胡椒散落一地。
摔胡椒为号,无数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挥舞着拳头叫嚷道,
“对,不忍了!打死户部的这帮狗官!为国朝讨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