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将华夏的历朝历代拟人化,比作一个个娇娜腾彩的女娘,那大明朝一定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她身上带有无数的配饰,环佩叮当,泠泠作响。而最让人深刻的配饰名唤锦衣卫,缇骑四出,暗探遍布。
从锦衣卫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已是标上了符号,乃是明朝帝王的驭臣之术。
京师四十八处锦衣卫卫所,调派了三千余人,由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亲自率领,赶赴午门,将这数百个犯官统统押入了暗无天日的诏狱大牢。
乾清宫里,一处处殿门被关着,遮挡着外面的风雪,暖阁里,弘治皇帝像是失去了精气,疲惫的坐在软榻上,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旋即目光落在夏源身上,“说罢。”
夏源组织着语言,过了一阵方才开口道;“陛下,臣有一问,我大明朝何至于民穷财尽?”
听到这个问题,朱佑樘一阵默然,良久,从嘴里吐出四个字,“年乱岁凶。”
“”
闻言,夏源倒是无言,他透着琉璃窗去瞧窗外的大雪,“陛下说的是,确实是年乱岁凶,但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和其三,甚至还有其五其六。”
“臣便先说其二吧:臣听闻先帝成化二十三年间,先帝共为天下百姓减免赋税一千八百万余石。而陛下登基至如今,为天下百姓减免赋税早已超过亿万石之多。”
“此消彼长之下,导致国库每岁收入锐减”
说到此,夏源却倏而顿住,因为这个说法并不准确,他上辈子看过一组数据,弘治朝的国库收入虽说不高,但却是远高于整个大明的平均值。
甚至有些时候还超过了成化朝,而成化朝在明朝人的记载中:至成华以来,号为太平无事,富盛则起骄奢,乃为极盛。
意思是,经济水平达到峰值。
这个还真不是明人自吹,因为成化朝的太仓连续几年都有两千万石以上的存粮,是明清六百年间最多的。
“臣有个问题,陛下登基这些年,国库的岁收与成化朝相比如何?”
“有时略低一些,有时略高一些。”
说罢,弘治皇帝却是垂下眼睑低言道:“但此并不为功,乃是过也。”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听不大懂。”
“能有此等岁收,盖因朕毁了开中法。”
朱佑樘的声音很是低沉,他这一朝武备废弛,和此事不无关系。
开中法是什么,直白点来说,就是屯田,只不过是商人的屯田,这些田都屯在辽东,大同,宣府,甘肃这等九边之地,既能供养边军,还能垦荒。
而毁了开中法,确实是增加了国库的岁收,但却破坏了边地的商屯。
弘治皇帝并非不晓得这样做会造成后患,但也纯属是无奈之举,他这一朝全是天灾,他又要给百姓免赋税,还要施行赈灾。
国库里无钱粮可用,若不毁了开中法,年年都会国库亏空数百万。
夏源还是没怎么听懂,他对开中法的印象,就只记得杨一清似乎是想恢复这个法度,但是没成功。
没再接着想这些,他直接开始说第三条,“其三:便是国朝贪官污吏横行,我大明朝穷的是国,穷的是百姓,而非天下的商户士绅,还有那数万的官员。”
闻言,弘治皇帝的眸子倏然抬起,像把锥子似的,旋即看向箫敬道:“萧伴伴,让这乾清宫的所有人都出去,皆退到御阶之下,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准靠近一步。”
箫敬躬身唱喏,转身朝暖阁外走去,又等了一会儿,弘治皇帝这才深望着他。
那意思不言而喻,你可以接着说了。
夏源却没急着开口,而是捋着思绪,明朝什么时候盘剥百姓的贪官污吏最多,弘治朝应当是一个。
因为弘治皇帝成天免税,那些地方官没有淋尖踢斛,加收火耗的机会。只能拉拢豪绅,巧立名目,只能去贪那些赈灾的粮草,赈灾的银两。
而弘治皇帝却还极大减轻官员的轮换度,从这满朝皆是老头子的盛况,便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地方官员几乎都不怎么挪地方。
而这样会导致什么后果自不必说。
一个官员在地方上经营的时间过久,其势力必定根深蒂固,和当地豪绅盘根错节,无论是上官,还是下官,皆是相熟之人。一张关系网便形成了,关系网相连,将整个天下都包罗了进去。
这种情况是弘治皇帝自己造成的,他为何要这样做?
或许是天灾太多,一旦遇到地崩,水患,旱灾,还有什么比在此地经营数年的地方官更能处理妥当,他们更有经验。
若是整日换来换去,怕是都不知该如何处理。
大概就是这个天灾太多的原因,比如史书记载,弘治初年五千万出头,到弘治末年则是六千万。
一个年年发生大规模天灾的弘治朝,没造成人口大幅度锐减,却能稳步增长人口,这绝对是个奇迹,或许其中的一份功劳,便是这种官员不怎么轮换的处理方式。
脑子里思绪神游,夏源索性也不去捋思绪了,深吸口气,开门见山道:“陛下,其实臣想说的是变法。”
“”
弘治皇帝好像并不是很意外,片刻后问道:“所以这便是你保下那数百名犯官的原由?”
“保下?”
朱厚照从进来之后,便一直垂着脑袋默然无语,到这时才豁然抬头,然后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了,都被关到诏狱了,到父皇的嘴里却是保下。
“是。”夏源应了一声,并未否认,他确实是想保下这帮人,因为他看到了机会。
朱佑樘似笑非笑的问道:“关到刑部大牢里岂不一样?”
“诏狱是陛下的诏狱。”
“说的好!”
弘治皇帝声音陡然提高,眸中露出畅快淋漓之色,用手指着夏源,目光却是倏然看向朱厚照,“太子,你看见了没有!这个就叫聪明人,不像你这般傻,往后有他辅佐你,朕才可放心。”
朱厚照:“”
本宫傻吗?没有吧,本宫觉得自己还是很聪明的。
弘治皇帝没再理他,而是深望着夏源道:“居正想要变法,所以便想保下这些人,可否告之朕这又是为何?”
“若要变法,首在用人。这帮人已是将自己走上了绝路,唯有他们才可一往无前。”
“”
听到这番话,弘治皇帝却是久久不言,那双看着夏源的眼神,就如同后世那些望着别人家孩子的家长一般,羡慕嫉妒恨。
这世上之事就怕对比。
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这般灵醒,而自己家的却是这么个货。
搁谁都得心态崩一会儿。
沉默良久,最后所有的情绪却都化作释然和欣慰。
是女婿,也算自家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