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敬趴在暖阁外头,头紧挨着砖地上,从弘治皇帝这个角度看过去,被门槛挡着,只能看到箫敬有些精瘦的脊背,以及高高撅起的屁股。
朱佑樘搁下笔,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如何了?”
“回皇爷的话,刘希尧及其在京的妻儿据已被捉拿。”
“情形如何?刘希尧可曾说了什么?”
“刘希尧倒是没说什么,连同和其家人也未有什么反抗,只是有些许叫嚣”
说到这,箫敬抬头,看了看弘治皇帝的面色,随后又补充道:“拿人时,刘希尧屡次问询犯了何罪,并对着牟指挥使骂了几句难听的话。而牟指挥的回答是谋反,但也只是如此说了,担心其反应过激,并未作过多解释,刘希尧并不知昌平之事,所以没怎么反抗,如今已是押入了诏狱大牢。”
弘治皇帝面容动了动,旋即说了句有些反常的话,“倒是难为牟斌了”
这话箫敬委实不知该怎么接,于是便没言语,而弘治皇帝却又接着开口道:“你说,这王守仁究竟是怎样的人?”
“奴婢以为,光看其以前的那些轶事,觉得其人是个不甚正常的,但看他在昌平州做得那些事,却又觉得这是个能臣干吏”
箫敬有些茫然,不晓得皇爷为何有此一问,但仍是老老实实的答了,说罢,又抬头看着弘治皇帝,等着皇爷接言。
“是能臣干吏,不是酷吏?”
“是狠辣了些,但既是变法,奴婢觉得王守仁如此做倒也无可厚非”闻言,箫敬愈发的茫然了,说完这句,又紧跟着补了一句,“识人者智,皇爷才是那个智者,奴婢是个痴愚的性子,不会识人。”
“既然你不会识人,那朕便来说一说,此人干大事不惜身,是个干臣,但却未能谋身。”
“你以为,朕说得可对?”
“皇爷说得对,奴婢拜服。”箫敬没有丝毫迟疑,赶忙奉承,何况,这也并不是奉承。
一场变法,王守仁可谓是把人得罪的狠了,等消息传过来,这朝中之臣还不知要怎么看待他,这确实是未能谋身。
但干大事者怎可惜身,若是惜身,在乎所谓的官道,在乎所谓的名声,这事也办不好。
这世上鲜少有两全其美的事儿,往往就是在做选择,哪怕是个大人,那也很难做到全都要。
“朕再说一说你吧。你萧伴伴并非无识人之智,而是无识时之智。”
箫敬的心倏地一颤,脸色也豁然变了,但却不知弘治皇帝这话是何意。
识时务者为俊杰。
但现在弘治皇帝却说他无识时之智,是不是说自个儿不识时务
他心里陡然就闪过千百个念头,但无论如何也不知自个儿哪里不识时务,只得连连叩首道:“皇爷恕罪,奴婢万死”
见到他连连磕头如捣蒜,一幅胆小谦卑的样子,弘治皇帝的脸色好看些了,“牟斌一介武夫,做事没脑子也便罢了,便连你也这般没有脑子,居然将人押入了诏狱,你们是不是猪脑子!这是可以押入诏狱的吗!”
听到这话,箫敬磕头的动作一顿,然后又磕了几下,这才彻底停住,原来是这事。
知道了是什么事没办好那就好说了,他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的道:“奴婢先前在想,此等谋逆要犯,押入诏狱更为妥当,也更能彰显皇爷对此事的态度,所以就押入了诏狱,却不想是奴婢想当然了”
说罢,他又开始连连叩首,嘴里喊道,“奴婢无能,做错了事,还望皇爷恕罪”
看着他这幅尿尿唧唧的怂样子,弘治皇帝的脸色完全缓和了下来,“好了,别磕了,这些年下面的厂卫对朕有不少怨言,总说朕打压他们厂卫,不重用厂卫。
如今,朕将此事全权交予厂卫去办,交予你这个东厂提督,交予锦衣卫指挥使去办,着你们便宜行事,你们却给朕办成了这个样子,把人押入了诏狱,倒亏你们想的出来!”
“那奴婢这便去将人押入提出来,押入开”一个刑字都未全说出来,只说了半个,箫敬便停顿下来,然后小心的抬头,小心的问道:“还请皇爷给个明示,奴婢将人押到哪里”
“真是个猪脑子,这刘希尧犯的罪乃是谋反,触犯的乃是国法,不押入刑部大牢,你想押到哪里?你现在还来问朕,押入刑部大牢,着三法司,着那些官员去审理此事,去给刘希尧定这个谋反之罪。”
“奴婢确实是个蠢笨的猪脑子,让皇爷气着了,皇爷消消气,奴婢这便去将人提出来,押入刑部大牢。”
此时,箫敬已是琢磨过味来,这必然又是皇爷在敲打他,至于原因,他一时还参不透,但难免心生惶恐。
而弘治皇帝也确实是在敲打这个奴才,毕竟领了旨出去办差,还是去捉拿一个三品的朝臣。
现在事情办成了,必须得敲打一下,不敲打,这人就容易飘起来,人一飘,就容易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押入诏狱是他用来敲打的借口,就算事都办妥了,挑不出错,他照样得找茬敲打一番。
毕竟是贴身伴伴,是内臣,不像那些外臣,这是自个儿的身边人,不时时敲打,如何能放心的下。
如今敲打完了,他面色也平和了下来,“起来吧。朕问你,等把人押到了刑部大牢,你预备同那些官员如何说?”
“奴婢就说”箫敬刚想言语,又直接憋回去,“请皇爷明示。”
弘治皇帝把傍晚收到的那封奏报取出来,“将这封奏报拿着,召集三法司,还有内阁六部的官员都过去,让他们细细的去读。你就给朕在旁边站着,定定的站在那,寸步不离的守着,盯着。
等他们看完了,你问他们这是犯了何罪,其家人叛乱,这等罪官应该如何处置,让他们去说,别管谁对此事聒噪,让他们尽情的聒噪,而后你回来报朕,记下了吗?”
“回皇爷的话,奴婢记下了。”
朱佑樘嗯了一声,晃了晃手里的奏报,“拿着去办差吧。”
“是,奴婢领旨。”
箫敬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上前接过那封奏报,然后又弓着身子恭谨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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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