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的柳青,被这嘈杂的喧闹声给惊醒了。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色裘袍,一时间他脑子有些懵圈。可当他看到哀嚎在地的众人,以及一身劲装在身的武植时,却是忽然间有些明白了什么。
四目相对之下,二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讶。
柳青的惊讶,在于武植身上所散发出的矛盾气息,既有山匪的霸道,又有书生的柔情,他还从未见过这等集两种极端气质于一身之人,他仿佛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而让武植感到惊讶的则是,醒来后的柳青虽然极力在表现男儿的一面,但他却从对方那副倔强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丝女儿般的柔弱。
一个人的外表再怎么伪装,但眼神却是不会骗人。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柳青绝不像对方装扮的那样,这厮分明便是一个女儿身。
“哎吆喂!武公子!原来柳公子是您的兄弟啊!您瞅瞅这事闹得他要是早提及您,我五音阁也不至于把他关进这柴房呢!”
老鸨在那名被割耳朵的小厮的带领下,扭着一副肥硕的身躯,走进了柴房。
能成为这五音阁的老鸨,自然不缺眼力劲。上至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她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像武植这般动辄便割人耳的狠人,她自然不会因为方才所发生的事情,而选择当场与武植撕破面皮。
五音阁广开门面,不过是为了一个“财”字。只要武植能给得起银两,纵使把整个五音阁都给拆了,她也会笑着在一旁鼓掌。
“五音阁的老鸨倒还知道见人下菜。不错!柴大官人果然没有看错人。”
武植看到老鸨前来,并没有给对方什么好脸色。
若柳青仅是个皮糙肉厚的汉子,倒也罢了!可这柳青分明便是一位绝色佳人,这个公道,他必须要帮对方讨回。
老鸨自然也听出了武植的讥讽之意,不过她依旧是满脸肥肉的堆着笑。她只负责收钱一事,至于事后如何惩罚武植,便不需要她操心了,自会有人出手的。
“哎吆!瞧您把这话说的。老身这点道行哪里当得柴大官人看重!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自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老身本是生意人,这酒肉茶水一事老身可以免费,权当是给武公子一分薄面了。可青荷姑娘是我五音阁的花魁,那可是自小便由我五音阁花巨资培养出来的,岂能说让人睡就让人睡呢!像武公子这样的人中之龙,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武植有些玩味地瞥了一眼面色尴尬的柳青,嘴角微微一勾,“一个花魁一万两的过夜费,倒也不算漫天要价。银两一事,某自会差人送来,这人某先带走了。不知老鸨以为可否?”
“哎呀!咱这可是小本经营。不是老身不相信武公子的人品,只是这是上头定下来的规矩,武公子您可不要为难一个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妇人呢!”
老鸨一听武植要直接带走柳青,哪里肯依得。
大宋多少家财万贯的文人墨客,哪一个不是付了钱之后才能出门。有些买卖可以赊账,可有些买卖,那可是一锤子敲定的勾当,怎可提上裤子便不认人的。
武植倒也没想过要赖账。毕竟这柴进迟早是要完蛋的,五音阁是逃不出他手掌心的。只是他出门哪里会带得这么多银两,孙安这家伙现在可是还在呼呼大睡着呢!差人去取银两来,自然是有些不太现实。
“一万两银子某还是给的起的。不过某要那柴进亲自来取。否则,你五音阁休想拿到一两银子。”
柳青心中显然还对柴进罢免她一事,耿耿于怀。她来这天音阁,一是为了借酒消愁,二来也是为了故意恶心柴进一把。
一旁的小厮,狠狠朝地上催了口唾沫,“我呸!你要是身上有银两,怎地还会被关在这柴房之中?”
“嗖”
这名小厮话音刚落,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赫然射进了他的发髻。
小厮顿时只觉头皮一凉,眨眼之间他便成了一个入世罗汉。
武植冷冷地说道,“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讲。有些话脱口,是需要赔上身家性命的。”
众人皆是面色一凌,头皮是一阵发麻。这匕首若是再低上二寸,小厮的身家性命可就没了啊!
这是挑衅,**裸的挑衅。
敢在五音阁出手行凶之人,武植是第一个。在这沧州地界,还没人敢公然挑衅柴进的权威,这武植难道是活腻了不成?
老鸨的脸色很是难堪,众人的面色也是不善。不过他们也知道仅凭他们几人,根本便不是这武植的对手,今日之事恐怕是难以善终了。
老鸨暗中给一人递了个眼色,那人立即会意,悄悄向柴房门口退去。为今之计也只有向柴进求救了。
这人的小动作,又岂会瞒过武植。只见他寸步一出,如灵猴般越过众人身侧,只听得“咔嚓”一道骨骼断裂之声响起,那人突然“啊”的一声惨叫,瞬间瘫坐在地,捂着被捏成粉碎的膝盖,痛苦呻吟了起来。
“哼武公子这是何意?难道真当我五音阁是泥捏的不成?”
武植的动作,瞬间惹怒的老鸨,也让在场的众人是大吃了一惊。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个煞神会突然出手。
即便是对面的柳青,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也太霸道了吧!
“好!很好!既然武公子知道这是柴大官人的产业,还敢如此行事,那今日老身也只能认栽了。不过,老身有句话还是要警告武公子,这柴大官人可不是你能随便得罪起的。武公子,好自为之”
老鸨深知今日之事已经超出了她的掌控,若是再这般继续纠缠,吃亏的一定会是五音阁,这武植怕是拦不得了。
“呵呵某又没说不给钱。这位兄弟性子倒是有些急啊!”
武植咧嘴一笑,看也不看哀嚎在地的那人,随即指着柳青对老鸨道,“你可知她是谁?”
不待老鸨出言,武植伸手亮出了何灌给他的禁军腰牌,声音陡然冰冷到了极点。
“她可是河间府的禁军。身上没带那么多银两便出来喝花酒是他不对,回去之后自会有军纪惩罚她。可你们却是擅自殴打我朝廷禁军。禁军是何?那可是我大宋王朝的门面,是我当朝天子的颜面!
是谁给你们的狗胆,胆敢当众扫东京官家的面子。是柴进,还是蛮夷番邦?今日若不说出个子丑寅某来,某便动员整个河北道所有的禁军,抄了你们这五音阁。届时某倒要看看这柴进是否还能保得了你们?”
“武武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的。老身做的买卖那可是有官府批文的,有道是不知者无罪,若老身早知他是朝廷禁军,您就是借老身一百个胆子,老身也不敢把他关进柴房呢!”
武植话一出口,老鸨顿时慌了心神,众人也都是心中不由一紧,一个个愣在原地,脑门上的冷汗是“蹭蹭蹭”的往上冒。
当众扫天子威仪,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老鸨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武植的嘴竟会如此犀利。她不过是向柳青讨回该得的银两而已,对方这顶帽子扣的也太大了吧!
此时最震惊的莫过于柳青。她有想过这武植是哪位过路的英雄好汉,或者是某位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仗义相助,却不承想对方居然会是河间府的禁军。
短暂的失神,让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与她父亲生前交情匪浅之人。如果她所料不错的话,此番武植前来,正是那人授的意。
墨家讲究兼爱与和平。她虽是这一代的墨家巨子,一身机关术又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父亲生前最讨厌战争,她亦是如此。若不是怕伤了父亲的心,这一身机关术她是说什么也不会去传承的。
而今这武植竟然想拉她入伙,她能去吗?可若是不去,这份情她又该如何偿还?
她的心,乱了
“事实胜于雄辩!某看到的不是不知者无罪,而是你们在她身上留下的伤。银两之事,某自会差人送来,可你们扫我大宋天子颜面一事,没完!过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希望你做好准备!”
武植冷冷的扔下一句话,在众人想拦却不敢拦的目光下,带着柳青走出了柴房。
“多谢兄台为在下解围,柳某感激不尽!”
无论她心中再怎么抵触武植,但今日这份情意,她不领也得领,因为她是柳青,这一代的墨家巨子。
武植呵呵一笑,凑近柳青身侧,压低声音朝对方说道,“一个女儿身与花魁共度良宵,这一万两银子花的着实不值。”
“兄台误会了。在下虽然模样看起来有些像女子,但却是十足的男儿身。”
柳青不由浑身一颤,眼中隐隐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神色。
她这副女扮男装的样子,可不似那些千金小姐那般,她的声带可是经过上百种草药才调理出的男声,即使是与她父亲生前来往密切的何灌,也不知她是女儿身。这武植又是如何知晓的?难道此人有龙阳之好不成?想到这,柳青禁不住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武植似乎也感受到了柳青的异样,但他却是没有想到对方会把他归为龙阳之列。“你知道男儿与女儿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柳青不由面色一红,随即故作镇定道,“当然是身体有别了。”
“呵呵那只是一方面。其实男儿与女儿最大的区别,是眼神。有人说女儿是水做的,这话的确很有深意。某从你倔强不屈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被你刻意掩埋起来的柔弱。那是一种卸去浑身伪装,来自心灵最深处的柔弱,也只有女儿身才会具备这一点。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武植下意识伸出手便要去抚摸对方的秀发,可还没等对方做出闪避动作,他伸出去的手又突然间缩了回去。
“女儿般的柔情?呵呵在下怎么不知道?”
事已至此,这柳青已然知道了武植判别她是男是女的最大倚仗。不过,既然她传承了墨家机关道,那她终生便不能承认自己是个女儿身。这不仅关乎到整个墨家的颜面,其中还承载着她父亲的遗愿。有些东西,她注定是要背负一生的。
武植摇了摇头,柳青的心思他是心知肚明。不过既然对方执意不肯承认,那他也没必要再说下去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有些人,有些事,没必要争个输赢。
“走吧!无论你是否愿意接受,从现在起你都是某麾下的禁军了。某虽然现在只是一个最低阶的禁军都头,当下也给不了你称心的官职,但只要某还活在这世上一日,便一定会为你墨家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