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军户都是心甘情愿把军田卖给他们的?”
屋内,几人还在聊天。
他们聊了半个时辰,知道老军户名叫刘一峰。
经朱允熥刻意引导,终于聊到军田。
刘老汉道:“不情愿能怎样?他们是上司,是权贵!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这个道理我等小民还是懂的。”
他说的无不道理,更别说他们是经历过元末战乱的人。
代王朱桂不解:“军田是朝廷的,你们卖了军田,还怎么给朝廷纳粮?怎么养活一家老小?”
屯田的军户,还得每年缴纳粮食。
军屯收入是大明国家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
洪武年间是军屯的鼎盛时期,洪武二十一年统计,全屯共交税粮五百多万石。
往后是一年不如一年,到了明末,只剩下一半。
“军田是朝廷的,也可以不是,方法多的是。”
刘老汉说的很谨慎。
“怎么把军田变成不是朝廷的?”代王朱桂还是不明白。
刘老汉本不想说的,奈何朱允熥掏了二两银子
“朝廷赏赐所有勋贵公田,那是不用交税的,把军田并入公田,自然不用给朝廷纳粮。”
见他们脸色难看,刘老汉感觉这几位不是简单人物,忙补充道:“其实我们军户生活的还好。”
军户每月有朝廷的补贴,刘老汉是步军总旗,月支米一石五斗。
小旗是一石二斗,马军待遇好,月支米二石。
只是守城的兵才如数给,屯田的军户只有一半。
而且军户卖了地,还种着以往的地,只是身份由主人变成了佃户,给权贵种地。
虽然不富足,也不至于被饿死。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声大吼:“人呢!全都出来!”
刘老汉闻声一怔。
屋外,一支人马将刘老汉的宅院团团围住。
他们摆开阵势,四周层层叠叠站满了手举火把执着刀枪的官兵。
刘老汉迎上去,作揖首礼:“李千户,您这是?”
他认得,为首的是洪塘守御千户所的千户李大人。
“千户所军事重地,谁让你私自留人的?”
城内才算重地吧,我们这村舍,算什么重地?
刘老汉笑了笑,答道:“只是夜宿一晚,都是乡里乡亲的,帮衬一下而已,您不必生气。”
朱允熥一行人操着凤阳口音,所以老汉以为是当地人。
说着,刘老汉上前塞了二两碎银子:“看在老朽薄面上”
“滚!”
马鞭抽来,李千户打落银子,凶神恶煞般喝道:“你有个屁的面子,狗娘养的东西,明明是私藏外乡人,还敢狡辩贿赂!”
“来人,将他一家全部带走!”
一群官兵上前,将刘老汉拿下,连他的一儿一女,也被抓住。
听到外面动静,朱允熥等人纷纷出屋。
十几个锦衣卫将三位亲王护住。
指挥同知宋忠上前:“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那千户骑在马上,居高临下道:“你是谁?”
宋忠眉头一挑,冷声道:“我劝你最好别打听。”
“还有,下马说话!”
锦衣卫身上,有种特别气息,宋忠更是常年在朱元璋身边的锦衣卫高层。
他这一板一眼说话,让人拿不准身份。
谁知,那李千户倒是个不怕事的主,他大笑一声:“装模作样,不敢报出身份,就给爷老实待在一旁!”
宋忠眉头微皱。
对方上百号人马,自己这边只有十几个锦衣卫,还得保护好三位亲王。
若非职责在身,他早亮出身份打那千户的脸了。
一个小小千户
“这些混账东西,让俺亮身份收拾了他们!”
代王朱桂的小宇宙爆发了。
“不能动手!”
朱允熥制止了他。
代王朱桂猛地回头:“为什么?”
宁王朱权神情凝重地看着他,低声说道:“我们是亲王,他只是个千户,身份天壤之别,你跟他亮身份,传出去你这代王的面子往哪搁?”
朱桂道:“可这帮狗东西不长眼”
朱允熥从二人中间走出:“让我来!”
这种装逼的事,怎么能让别人做呢?
上前两步,朱允熥喝问千户:“为什么来抓人?”
李千户依旧稳稳策于马上,挽着手中马鞭,已策马来到近前,扬起嘴角道:“你管不着!”
朱允熥皱着眉头:“你一个小小的千户,也配安坐马上与我说话?”
他威严地喝道:“下马!”
李千户被朱允熥的气势慑得一愣。
犹豫间,最终还是下了马,抱拳道:“敢问尊姓大名?”
朱允熥嘴角掠过一丝笑纹:“好奇心害死人,我劝你还是不要打听。”
李千户的脸阴沉下来:“既然你不肯亮身份,失礼之处也就怪不得我了!”
他手一挥:“将刘一峰全家押进大牢关着!”
一群官兵拥了上来,把刘老汉一家带了下去。
“慢着!”
朱允熥道:“凭什么抓他们?我等又不是犯人,谈何私藏?《大明律》哪一条规定不能招待外乡人了?”
千户扫视刘老汉一眼,冷笑:“挽了裤脚,没个军士模样,不成体统,依律要砍脚!”
刘老汉听了脸色大变,解释道:“我是刚洗完脚!”
明初法律极为严格,衣食住行都要管。
几年前有一个士兵心血来潮在街上玩球。
因是玩得热了,便挽起了裤管,继续踢球。
不消多时,三五名衙役冲上来,不由分说上来拘捕,依律判决砍去挽裤腿的脚。
朱允熥大怒,这和吃饭戴口罩有啥区别?
也就明初上纲上线,万历朝后,连军饷都拖欠,慢说是卷个裤管治罪,士兵哗变都常见。
他很清楚,对方想抓人,理由还不是随便找?
“你们挺好了,这里我说了算!”
李千户眯细着小眼,紧紧地盯着站在面前的朱允熥。
朱允熥两眼闪着寒光,直视他的眼睛。
“你算个屁!”
正在这时,啪的一声,朱允熥上去一记耳光打得李千户一个踉跄。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一片鸦雀无声。
“你!”
李千户大怒,瞬间拔出腰刀。
这一信号下,卫所官兵们纷纷拉弓搭箭,瞄准着朱允熥。
这番威势下,代王朱桂怂了。
宁王朱权心中压力也极大。
他们第一次出来,哪里见过这阵仗,不免心中畏惧。
这时,宋忠上前一步,掏出腰牌大声喝道:“某乃锦衣卫,统统放下兵器!”
一众锦衣卫也随着围了上来,将朱允熥三人团团护在当中,拔刀而立。
“锦衣卫?”
官兵们面露疑惑,纷纷看向李千户。
锦衣卫是皇帝亲军,和他们刀剑相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甩了甩手,朱允熥负手而立,道:“你是江夏侯的人吧?”
李千户一怔,将手中的腰刀一紧。
朱允熥又道:“江夏侯周德兴可在城内?”
李千户更是一惊,手心出汗。
看着朱允熥那棱角分明不怒自威的面庞,他似乎看出了不凡的来历。
朱允熥面露森冷:“你可以不回答我,但现在必须把刘老汉给放了!否则,你自己掂量后果!”
李千户两只小眼不住地闪眨着,显然在急剧思索。
少顷,他一挥手:“放人!”
几个抓着刘老汉一家的官兵忙将绳索解开。
李千户退后一步,望着朱允熥沉声道:“告诉你,我今日放了他们,是给锦衣卫面子,不是给你面子!”
“哦?”
朱允熥大感意外,合着自己搞了半天,人情都冲锦衣卫那去了?
转念一想,他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显然,这李千户知道他亲王的身份!
“好,你有种!”
目光在李千户身上扫视,朱允熥冷笑一声:“记住你人生最后的高光时刻。”
说罢,带着人离去。
洪塘千户所的官兵们不敢拦着,纷纷让开一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