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第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两点,是苏清石与二姐苏瑶定好的见面日子。
去年夏天,苏清石考上大专,十里八村这样的成绩并不多见,一家人自豪不已。时年整个村子也没有一部电话,姐弟二人便做了这样的约定。
苏瑶今年二十五岁,比苏清石大五岁,她戴着一顶凉帽,左右垂下两条蓝色的薄纱。虽然皮肤有点黑,但苏瑶五官俏丽、面容娇美,乌亮的大眼睛、青黛一样的弯眉。
每次苏瑶都会提前来到一个米粉铺旁等待,这是弟弟与她商量好的地方,苏清石觉得在校门口见面傻站着很尴尬,不如定在不远处的小巷口,就着米粉聊上一聊。
这一次她来的比往常早了很多,随身带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帮邻居几家代购的日常用品,像灯泡、扳手、缝纫机配件之类,都比镇上便宜一些。
苏瑶望了望,就近便有一家五金店,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一点,于是便走了进去。
除了墙角堆的、墙上挂的,这家五金店的正中,有一条像图书馆书架一样的木制货架,由半米多宽的方格子组成,是两边通畅的货窗,上面放着的都是最好卖的货。
苏瑶一边看着纸条,一边从货窗寻着货物,刚过去十多分钟,忽听一声清亮的声音传了进来。
“刘老板,我要的货找到了吗?”
这声音让苏瑶几乎竖起来耳朵,她怎么可能听错,那正是弟弟的声音!
片刻之后,快风快影、仆仆风尘。
隔着货架,苏瑶看到一个将有一米八个头、寸余短发、肤色如砖的年轻人,来人正是苏清石。
这下巧了,不用到巷口受日头了,苏瑶正欲上前,却发现弟弟拿出一包烟来。只见苏清石熟练地撕开包装,给那刘老板递上一支之后,哧的一声划亮火柴,目露笑容点了上。
苏瑶双眉深皱,那可是有过滤嘴的香烟,一包少则七八毛、多则一块多,好在是弟弟没有吸。
她的内心忐忑不已,以一种近乎分辨式的目光望着苏清石,浓烈的好奇让她缓缓来到一个货物密集的货窗前,掩住了自己的身影。
“苏兄弟,你不要每次都找一些奇奇怪怪的货,我干这个主要是走量的,哪有工夫天南海北给你搜。我这里的钉子已经够全的了,你就是用它剔牙都有,怎么就一而再再而三合不了你的胃口?”
听到这番抱怨,苏清石随即面露难色,“刘老板,我也是替厂子里办事,真要是找到了,那可不是称斤论两,钉子得用麻袋装、灯头得成车订。”
刘老板无奈道:“遇了你真是万事靠缘分,过来看看吧,新货都在这里了。”
苏清石迈起大步来到苏瑶对面的货窗,苏瑶立时把身子低了一低,这时候她看见苏清石挽着裤腿,小腿和鞋子上都沾着黑褐的泥巴。
这几天没有下雨,除非是在渡口才能染上这身泥,一个大学生跑去渡口干什么?
苏清石一边看货一边向前走,苏瑶蹑蹑跟在后面。
弟弟一步、姐姐一步,静寂无声。
苏清石步步沉定,苏瑶步步心惊。
突然,苏清石目光一定,那是一颗通体漆黑的三棱状小钉,大略指节长短。苏瑶也望向那颗钉子,但专注的弟弟根本没有发觉自己的存在。
“刘老板,就是它!”
“真是谢天谢地。”刘老板赶忙拿到一颗攥在手里。
紧接着苏清石又端详起来灯泡,拿出一个比鸡蛋稍大的浅红色灯泡看了又看,“刘老板,有没有和这个度数一样、颜色更浅一点的?你看啊,如果两边都有玻璃装饰,这个光是很难把图案照清晰的,图案要是不清晰,这灯具也就没意义了。”
刘老板根本不想看。
要不是钉子有着落了,他都懒得搭理这眼前人,一两年前的时候他和同行都很戒备,突然冒出来的这批人,就像外地人成规模有预谋,过来抢市场一样。可后来,有些五金店不仅出了货,还是巨量大单,更有些签了合同摇身一变,直接做起来供应商。
再一细打听,原来都是做了灯具的配件,而十之七八都是南镇那个地方的采购。面对如此需求,市里的五金店也都巴不得能和这些采购员搭上关系,要是三五种就能做营生,谁愿意铺天盖地搞得比杂货铺还要杂。
苏清石又适时递上一支烟,刘老板再度忍了下来,“我找找看吧,钉子你们要多少?”
“我回去统计一下,下个月初周天,保准给您答复。”
“下、下个月?”
苏清石想了一想抬头道:“我看不如这样,您先和厂家那边联络联络,至于具体的量等我消息。”
刘老板之心切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听又有点没影,立时急出声来:“苏清石,你可不能诓我啊!”
“刘老板,都一年多交道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还知道一年多了,总看看你也不买呀!”
苏清石有些尴尬,走到货架的尽处随即转过身,佯意准备再看看另一面,心里则盘算着怎么应付刘老板,可就在这个时候——
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面前!
刹那间,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只见苏清石眼睛瞪得像铃铛,苏瑶除了眼睛瞪大,还怒意十足。
苏清石心念电闪,可再怎么闪,也被这突来的一幕搅浑了。片刻之间,刚刚那般游刃有余的社会人之态,像大树变成芦苇,飘忽不定、言不知起,连神情都拾掇不好了。
刘老板也觉气氛微妙,左看看又看看,还别说,这俩人虽然看着一点不像,但眉宇间的几分气质,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们,认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