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就有了年味儿,宣州城潮湿寒凉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不同于十一月的欢喜和期盼。
对于逃难到宣州城的灾民们来说,能从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灾后能活下来,便是洪福齐天、祖上保佑。只要他们能顺利熬过这个冬天,等到明年开春就能耕种田地,重建家园。
靠着朝廷的救济或卖苦力攒下些银钱的难民民,已开始商量着腊月返乡,年底祭祖的事。
不少祁县灾民跑到万相茶馆和拍卖楼,询问沈戈何时返乡。沈小岁的祖籍在乌沙镇江汀村,沈戈既顶替了他的户籍,按理就要回乡去沈家祖坟祭拜——若是祖坟还在的话。沈戈还想着进趟深山,去看看养育他长大的狼群有没有因洪水迁徙到别处。
既然打算回乡,那自然是人越多越安。所以有人来问,沈戈一律回复腊月十五,在宣州城南码头,乘客船归乡。
沈戈在准备返乡祭祖之事,神医郭慎也跟林如玉提起要尽快回乡的事。
林如玉诧异,「您不是说腊月二十再走么?」
郭慎确实是那般打算的,但那是在安王世子来宣州之前,现在他必须得走了,「安王世子何时走了,老夫何时再回来。」
林如玉听明白了,「其实除了咱们家里人和沈戈,并没有多少人知晓您在此处,您只要不出门,便不会遇上安王世子。」
林家人少事少,主母明理有手段,将府里府外打理得井井有条,林家药材库里应有尽有,郭慎想用什么药,点名便有人送到面前来。所以,在治好林家两位夫人的病后,林家诚恳留他,郭慎也就留了下来,乐不思蜀。
但现在,对安王世子的恐惧,已盖过了林家药材库里对他的吸引力,所以郭慎毫不犹豫地收拾行李,「丫头可知安王为何会偏居安州?」
「知道。」林如玉和沈戈这几个月,通过各种渠道,搜集了不少与安王府有关的信息。
安王是当今天子乾昌帝的皇叔。皇妃所出的安王当年与正宫皇后所生的先皇争夺皇位失败后,摆在安王面前的路只有两条:
要么被圈禁在兴阳,要么设法逃出兴阳。
安王主动交出兵权,又将其十一岁的长子贺炯明留在兴阳为质,先皇才饶了安王一命,将其贬到离兴阳一千五百余里的安州,封为安州王。
彼时,安州是穷山恶水。安王到了安州后施仁政于民,使得安州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人口渐丰;留在兴阳为质的贺炯明恭谨谦厚,积攒下了不错的口碑,先帝想杀他都寻不到理由。
贺炯明十七岁时,安王妃病重,贺炯明上书恳请先皇准他到安州为母侍疾。当时先皇已坐稳皇位,安王手中无兵权,不足为患,所以先皇准了贺炯明所请,放他出京。
放虎归山,必有后患。就是因为先皇当年不够果断,若他当时直接将安王父子杀了,就不会有今年水淹三州的人祸。
郭慎继续道,「丫头你不要瞧着安王世子整日笑脸迎人,就觉得他是好人。他……」
在林家白吃白喝这么久,又白拿了人家那么多药材、医方,郭慎觉得自己也该给林如玉透点实底,让她们离安王世子远远的才好。
「老夫从未与旁人提起过这件事,你听过后也不要出去乱讲。老夫在兴阳城外山中寻药时,曾亲眼瞧见安王世子在山谷,将他的坐骑肢解,其手法熟练堪比庖丁解牛,其神色……甚是享受。当时他才十五岁,就那般……丫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样的人咱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御赐的宝马良驹,被安王世子用刀肢解,骨肉分离,现场有多血腥,安王世子就笑得有多享受。纵使已过去了十几年,但郭慎想起血腥弥漫的山谷,还忍不住浑身发冷。
难怪他剜自己的心时,手法那般娴熟。林如玉抬手道谢,「多谢神医告知,如玉记下了。我这就为您准备船只,送您离开宣州城,待安王世子离开后,我再派人去接您。」
回到内院,林如玉将郭神医要走的事告知了母亲。
房氏分析道,「安王争夺皇位败走,贺炯明由皇孙沦落为质子,地位一落千丈,心中再难平,也要顾大局,在人前装做温良恭俭让的安王世子。他在人前装得越好,内心的怒火便越旺,就成了魔。他外表看着还是个人,但已没了人性。」
林如玉点头,若他还有人性,就不会为一己私欲炸毁卧龙堤,涂炭生灵,这样的人只该送入十八层地狱!
「夫人,」管事媳妇在门外禀道,「安王世子的侍卫送来请柬。」
林如玉和母亲对视一眼,打开房门,接过烫金的请柬确认无毒后才打开看罢,递给母亲。
安王世子贺炯明将在三日后,在芳华园设宴,替三州百姓答谢慷慨解囊救济灾民的世家、商贾。
「替三州百姓答谢?」林如玉冷哼一声,「他该去问问三州亡灵,看他们答应不答应。娘,他摆宴是想拉拢人心,咱们先看看别家什么打算,再做定夺?」
房氏合上请柬,「世子摆宴,宣州无人敢拂了他的面子。且看别家是只家主去,还是家眷也会跟着去。若只家主去还好,若是家眷也跟着,咱们……」
林如玉知道娘亲担忧什么,「若只家主去,咱们便让我二叔去走一遭。若是别家家眷也跟着,女儿也要跟您一起去。」
房氏摇头,「娇娇不必去,你已经订亲,留在家里绣嫁妆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错来。」
「若女儿这次不去,他定会再找其他借口。在郝连寨还未救出您和阿衡时,女儿都敢算计他,更何况是现在。」林如玉顽皮一笑,「女儿的疼和害怕,已经顺着眼泪流走了,以后,只有咱们算计他的份,他休想占咱们家一文钱的便宜。」
见女儿已经拿定了主意,房氏也不硬拦着,「且看别家怎么打算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