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古这行当,有一个心照不宣的技巧。
有时候在古董常识上瞧不出什么端倪,就靠逻辑推理。
逻辑上如果说不通,那这玩意儿多半是假的。
从这方面说起来,玩古董的与搞刑侦差不多,很多事情道理是一通百通。
常闲在行里混了这一段时间,这个还是用的溜的。
他一直感觉古怪,这破败的院子里,一个孤苦老人,从哪方面看来都应该是清苦拮据的。
偏偏这老人一身若有若无的清贵气,气魄还不小,先是珐琅杯,又是老红木诫子椅,都是好东西。
以老人的清贵气质和高深学问,决定他不会收赝品。
他几乎与世隔绝,又决定他没必要收赝品。
所以,东西是赝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么,需要做的,就是把眼前的物件都当成真的,一个个比较价格,这样就简单多了。
这样的场合常闲不愿意作弊,而且仅仅凭借灵觉感应,在射覆的帮助也不会很大。
方略既定,他抛开杂念,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一件件看过去。
第一件映入眼帘的,是位于木架右上角的一尊青花山水人物纹笔海。
这东西的光泽含而不露,白釉上泛起一点点青色,上头绘着山水,柳树已现枯枝,一旁松柏却依然枝繁叶茂,这画的应该是深秋景致。
这东西看起来应该是清中期的,不是雍正朝就是乾隆朝。
他飞快地给它估了一个价,然后去看第二件。
第二件是一个微鼓的扁盒,有一个托架让它竖起来。
盒子应该是铁皮的,四角包着银边,盖子上还有勾勒均匀的几何图案。
这是个银边烟盒,里头的高度恰好能摆好一排香烟。
这玩意若不是民国货,可以把李其志的脑袋拧下来,民国的烟盒根本值不了多少钱,直接划掉。
常闲轻轻地笑了一下,碰到一件有把握的东西,很高兴的将死党出卖了一次。
古玩种类多的好处就在这里,彼此之间差异很大,有些东西可以直接排除掉,省掉不少心。
常闲的目光飞快地移向第三件。
这是个犀角杯,造型古朴,杯子外壁雕的是一幅山居图。
卷藤纹、植株和山中奇石雕得十分精细,刻痕深峻,边角圆润,刀功精湛之极。
隔着这么远,常闲都能感觉到一种厚重雄浑的气势涌过来。
这东西他猜大概是明代晚期的,这种叠层的雕刻技术是典型的明代风格。
而且要到明代晚期海禁开放之后,犀牛角这种材料才会大量流入中国。
扫了一眼雕纹的包浆,小童、树藤、山石、大树的表皮都覆着黑褐色包浆,含蓄而幽邃,常闲相信自己的眼力肯定没错。
……
“成化斗彩鸡缸杯?”
看到第八件东西,那是一只直径约8公分的小杯,常闲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只杯子纯净细腻,釉彩丰润沉静,恰可握于掌中。
外壁以牡丹湖石和兰草湖石将画面分成两组,一组绘雄鸡昂首傲视,一雌鸡与一小鸡在啄食一蜈蚣,另有两只小鸡玩逐,另一组绘一雄鸡引颈啼鸣,一雌鸡与三小鸡啄食一蜈蚣,画面形象生动,情趣盎然。
成化斗彩鸡缸杯大名鼎鼎,在1999年4月在香港的苏富比举办的中国文物艺术品拍卖会上,就拍出了2917万元港币的天价。
要是真的成化鸡缸杯,肯定是候选之一了。
但鸡缸杯旧仿众多,谁又说得准是不是清三代仿的?
常闲苦笑着,使劲甩甩头,头疼起来了。
第九件也是好东西,是一件康熙五彩龙凤瓷笔筒。
五彩瓷最有名的当然是万历五彩,但万历五彩太过稀少,在市面上康熙五彩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康熙五彩是在瓷面上彩绘,有红、黄、绿、蓝、紫、黑等等,还分深浅、浓淡、厚薄,所以呈现出的效果极为夺目。
这个笔筒绘着一龙一凤,龙身是蜜蜡黄,凤羽是瓜皮绿加枣皮红,陪衬的祥云、瑞草、花卉、林木、山石也各有独色,让画面看起来热闹无比。
后面跟着的紫铜的宣德炉、茄皮曲颈花插、檀香木盒、荷叶茶盏、紫砂茶壶、描金方尊……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件哥窑的倭角方洗。
这件哥窑瓷造型小巧可人,四方倭角,斜直壁,器身随口沿起伏凹凸变化,内外满施灰青釉,所敷施釉色厚润犹如凝脂,宝光内蕴。
仔细观察可见釉内多有气泡,如珠隐现,周身纹片致密,静穆古雅,深者呈紫褐色,浅者则为金黄色,大小纹片相间,深浅两色交织,正是哥窑的标志“金丝铁线”。
等到三十件草草看完,常闲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形成一个漏斗,将三十件东西的价值进行过滤。
第一波筛下去的是明显价值偏低的。像那些民国烟盒、清晚期花插,檀香木盒等等。
第二波筛下去的是不可能是到代的真品,却很可能是清三代旧仿的物件,比如宣德炉,真正宣德年间的香炉几乎不可能,清仿的几率最高。
第三波筛下去的是清三代的官窑,像康熙五彩笔筒,雍正青花斗笠碗,价值不菲,却不是大件,价没高到那份儿上。
最后留在漏斗底部的只有两件东西。
成化斗彩鸡缸杯。
哥窑倭角方洗。
“汪汪!汪汪!”
耳边听到小满的叫声,常闲回过神来,看向香炉,香已经燃尽。
老人笑眯眯的看着常闲,似乎有些期待的问道:“怎么样?选好没有?”
常闲目光在鸡缸杯和哥窑笔洗上流转,勉为其难地指着那鸡缸杯道:“我选它。”
相比较鸡缸杯,宋代五大官窑中的哥窑价格还是要低很多,这个时候也就是一千万到一千五百万之间。
“你确定?”
老人笑意更盛。
“嗯……”
常闲犹豫片刻,还是坚定了自己的信心,把指头点了过去。
老人笑着摸了摸小满,把手一摊:“可惜,你错了。”
“错了?”
老人嘿嘿一笑,过去伸手从架子上把那个鸡缸杯取下来递给常闲。
常闲用手那么一掂量,心里就凉了半截。
再把杯子倒过来看底足,彻底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