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南部,妖国岚国。
晴日当空,一碧如洗。
“洗刷刷洗刷刷……”
稚嫩话语声从远方隐隐传出,声音虽小但清晰可闻,隐隐间还传来潺潺流水之声。
循声望去,一条稍显奇骏的树谷进入视线,数十棵擎天巨树平地拔起,与山崖齐高,甚至有几朵树冠已然超过山谷,蔚为壮观。
巨树之间,数条蜿蜒溪流从山顶悠悠流下,滋润整个树谷,景色颇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人间仙境,其实是岚国的一处穷乡僻壤,人迹罕至,离最近的城镇也有好几里地。
偏僻到不光没有人愿意待在这,许多大型猛兽也几乎不会来,因为对它们来说,这里地方太小,食物太少,没兽愿意来。
说是鸟不生蛋,狗不拉屎之地也不为过。
“洗刷刷洗刷刷……呼呼哈嘿!刷刷洗刷刷洗,洗得干净香喷喷!”
树谷中,轻快的哼声愈来愈响亮,也愈发让人一言难尽,“唱得很好,下次别唱了。”如果有人在此,想来定会这么说吧。
哼声来自其中一株巨树,与其他树木不同的是这株树上筑有木屋,屋外搭了条简易走廊,连着一条蜿蜒曲折的楼梯。
离木屋不远的一处水缸般粗壮枝丫上,放着只简易木桶,四周尽是茂密树叶,将木桶密不透风围在中间,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其中还有人在。
此时,明媚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隙,投在一名赤身少年身上,形成点点光斑。
少年皮肤略显褐色,闪着健康肤色光泽,正哼着歌儿一脸认真地擦拭身体,有点春光乍泄。
“你每次洗澡动静能不能小点?树上小母鸟又被你吓跑了,真是羞死个鸟了!”
一个毛绒绒头颅突然钻出树叶,瞪着一双漆黑眼珠直直看着少年,是一只猿兽。
“啊,色狼!”
少年大叫一声,连忙伸出双臂挡在胸前,随手抓了块不知什么东西向其丢去,貌似是十几日没洗的臭袜子。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轻飘飘的臭袜竟如重物般飞出一道优美抛物线,正中目标!
猿兽躲闪不及,臭袜子挂在脑门不知怎的一时半会取不下来,一股难以言状的腐败酸臭味传入鼻中,熏得它不停甩头,阵阵恶心之感涌上喉间,肚中翻江倒海,作势欲呕。
“呕……呕……”
猿兽一通手忙脚乱,终于拿掉臭袜子,现出身体。寻常猿猴通体黄棕色毛发上,唯有额上飘荡着一撮白色杂毛,很是惹眼。
猿兽叉着腰一字一句地强调道:“什么色狼,我是猿好吗,厚土猿!”
在妖怪中,杂毛意味着血脉不纯,特别是对于厚土猿这种原本通体纯色毛发的妖兽,掺有杂毛的色差越大表示血脉越是不纯。
在大荒里,血脉对于每个妖来说都极其重要!没有妖不在意自己的血脉,厚土猿也不例外。
见少年一惊一乍地挡住身子,厚土猿不禁瞥了眼少年某处,小声嘀咕:“挡啥挡,又不是没见过,再说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我听见了多多,背后说妖坏话可不好!”少年耳力极好,厚土猿细若蚊声的话一字不落听了进去。
少年小脸有些通红,旋即很快挺起胸膛,信心满满:“哼,迟早有天我会长成绝世猛男!”
“子桑,就你这细胳膊细腿,还绝世猛男?”
被称作多多的厚土猿哈哈大笑,甚至捧腹在地上打滚:“你知不知道有些妖成年的个头和小山般大小,一个指头就能摁死你!”
“生得块头大而已,我要那么大个子我也能一指头摁死人。”柳子桑撇撇嘴。
望着柳子桑不在乎的模样,多多挠挠头,忽然没由头地来了一句:“子桑,你真的不回去了吗?”
柳子桑闻言手中动作微微一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大声道:“是她们不要我的,我还回去做什么!”
多多沉默。
“就因为我是私生子,因为我那臭老娘私自跑出去跟人瞎混再也没有回来!既然不回来为什么还要生下我?还把我送回来?”
柳子桑小脸涨红,唾沫星子飞舞的甚至溅到了多多脸上,后者一脸无奈地抹去飞沫。
多多知道,柳子桑对那个从小抛弃他的狠心娘亲,向来没有好脸色。
三年前,小子桑晕倒在离家出走的路上,遇见了多多捡回了一条命。
为什么晕倒柳子桑也不知道,还道是太久没吃东西饿晕的,只是感觉醒来后头痛无比,心中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要说重要的东西,应该很值钱?现在的他最是缺钱了。
但柳子桑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穷的身无分文,连充饥的廉价炊饼都买不起,哪有什么重要东西。
思索一秒钟后,柳子桑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一定是错觉,柳子桑心道。
要知道饿晕的人很容易产生各种错觉,比如他现在看到一块鹅卵石都觉得像馒头,让人忍不住想一口咬下去。
“哎呦!”
小子桑痛呼一声,差点崩掉两颗门牙,愤愤地丢掉石头。
回过神来,柳子桑望向多多,只见多多神色黯然,低头道:“柳子桑你还见过娘,我一出生就被丢在荒山野岭,若不是一头老黄牛将我当成牛崽子收留了我,让我一起吃奶,只怕现在……”
话未说完,柳子桑便豁然站起,张开双臂用力抱住多多,稚嫩的小脸十分认真:“多多,今后不论如何,我绝不会丢下你的!”
这一起身,光溜溜的身子便一览无余,多多眼睛不受控制地往柳子桑下身瞥了一眼,一脸老神在在。
察觉到多多目光,柳子桑尖叫一声刷的坐回水里,两眼汪汪地看向多多,声音无比哀怨,还透着一丝丝可怜,似乎受到了极大委屈:“多多你这个禽兽……”
“噗!”多多不禁笑出声。
在柳子桑这一骚举动感染下,多多很快又回到了往日的嬉皮笑脸,咧嘴笑道:“你就说住树上的小翠怎么办。”
小翠是被柳子桑露天洗澡吓走的小母鸟,也住在这株巨树上,与柳子桑和多多是邻居。
这名字是柳子桑和多多取的,不消说,他们取的这名字自然是遭到当事鸟的极力反对,然而反对并没有什么卵用,反对无效。
毕竟嘴长在两人身上,硬是要这么叫小翠也拿两人没办法,谁让它只是只鸟,于是小翠被逼无奈,迫于一人一猿的淫威屈辱地接受了这名字。
至于为什么取叫小翠。原因是离这不远的镇子有个妖族之人是远近闻名的镇花,名叫小花。
化形前是石斑豹族里数一数二的美豹,因身上斑点生得如花一般甚是顺眼,故叫小花。
柳子桑觉得,若是再加上小翠这名字,连在一起喊便有种莫名的韵律:“小翠小花,小翠小花,小翠小花……”要是再简略一点,喊快些就变成了:“翠花,翠花,翠花……”
一人一猿发现,这两个名字两两相应,竟出奇地无比契合,有种特殊的韵律,他们很满意,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暗道自己是取名天才。
只有小翠尬的要死,取名当天据说连隔天早上吃的虫子都吐了出来,一连好几天没胃口吃东西。
每次去镇上,柳子桑都会树底下喊上一嗓子:“小翠,去见小花了!”
多数时候得到小翠一坨鸟屎回应。
“我哪知道它有灵智了,估计再过个几十年就化形了,叫它去别处建窝又不肯。”柳子桑摊手,一脸无奈。
幸亏小翠不在,要是它听到这话估计又要气的吐出隔夜虫子,要知道,最早在树上安窝的可是它!是某天脸皮无比厚的一人一猿来到山谷中鸠占鹊巢的好吗。
小翠清楚地记得那天柳子桑站在巨树底下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巨树,时不时有模有样点点头:“多多我看这棵树不错,你看这上边还有鸟窝,其他的树都没有!”
一旁的多多翻了翻白眼,笑他见识短浅:“这些树少说都有一两百年,吸收的天地灵气渐渐转化成妖力形成一股气场,一般鸟可靠近不了。”
“怎么臭土猿,想干一架吗?”被一只土猿出言顶撞,柳子桑很不满,他早就想好好教训多多一番。
“干就干,怕你咋地,化形了不起?”多多不甘示弱,说着捋起手臂上的绒毛做出一副撸起袖子状。
一人一猿便在树下扭打了起来。
当小翠一觉醒来,自家的大树上赫然多了个木屋架子,木架之上一个少年鼻青脸肿,一只土猿一瘸一拐拿着锤子叮叮当当。
那时小翠虽然有灵智,但还不能口吐人言,叽叽喳喳地在两人身旁抗议了上百次都没有效果,小巧的尖喙都快口吐白沫了,柳子桑和多多却只当是哪来的野鸟老是围着他们转,挥手赶都赶不走。
两人便这么半耍流氓地住了下来。
“柳子桑,对小翠好点,它化形后指不定是个小美女,小花也好看,就是壮了点,一口气能扛起两头牛!不适合你这小身板。”多多说话时头上白色杂毛飘飘荡荡,竟有点飘逸之感。
“下次进山我挑最肥美的牛牢山大青虫捉个几十条给小翠!”柳子桑拍了拍胸口豪气干云道。
“又是大青虫……”多多瞥了柳子桑一眼,估计小翠吃虫子都吃吐了。
“小翠不是最喜欢吃大青虫吗?”柳子桑见多多欲言又止,奇道。
算了,给柳子桑自个领会去吧,多多翻了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