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前的发髻泛白,老天师的面容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
龙虎山到底想干嘛?楚褚陷入了踌躇中:为何对世子用出逆天改命之术?我该出手打断吗?
犹豫的功夫,老天师已经收了神通,他看向焦灼的楚褚,面色很是苍白。
“楚褚,你是武夫,不该如此犹豫的。”
“你的道和陆城主的道不一样,若是一味的束手束脚,你这辈子,也就止步武道第七楼了。”
楚褚轻蔑一笑。
“老天师言过了,你非武夫,岂知道我大道之长远,路途之艰险。”
“我敬你一声老天师,望天师莫要乱我武道之心。”
“呵呵,”老天师淡淡一笑。
“你啊,照你这般走下去,等到了晚年,怕是要给他人让道了。”
“你!”楚褚面色难看,他年仅四十便踏入武道第七楼,何等惊世之姿,竟然被大道不同的人笑话走错道。简直天方夜谭!
陆行听到这几声议论,略觉困惑,老天师向来不喜废话的,为何?
“三叔莫要动气,老天师既然开口了,必定有所赐教。不妨请老天师教之?”这一句话如打太极一般,把问题踢回到老天师脚下。
“世子,感觉如何?贫道也是第一次用这逆天改命之术,人老了差点没撑住。”老天师言重避轻,卖起了惨。
陆行起身拘礼,低头道:“多谢老天师帮我补足了亏空的精气,否则以小子的修为,怕是要死在气运的反噬下。”
“世子说的什么胡话?碎骨以排出体内的灵气,五脏的底蕴已是破烂不堪,便是往后静身调养,也是练不得武,武道第三楼的金刚身更将化为拦路天堑。”
楚褚有些愤愤不平,自他上山以来,龙虎山所作的一切行径都配不上它的千年威名。
以势压人,以力逼人,算什么得道的修士!
陆行心头流过一股热流:我与楚褚虽三年未见,但是楚褚的一言一行都是为了我的公道。这是在小钰之后,陆行再一次体会到了家的感觉。
“三叔不必为我伤心,天下大道何其多,只要我陆行尚存一命,定会想方设法登临大道之巅。”
老天师讪笑,抚须道:“世子所言,何其坦荡,怕是让天下人都闻之侧目了。”
“既然世子替楚褚求教了,那贫道便说道说道。”
楚褚皱眉,他当真不信老天师能说出一个明堂来,凡间的泥腿子都知道术业有专攻,何况大道呢?
“周平,可还记得我前些日子教你的那套拳法?”
周平站在老天师的身侧,弯腰拘礼道:“记得。”
“善。那便打一遍吧,你是武道第六楼——破万法,楚褚在武道上算你的前辈,今日是世子赏脸,贫道能请得他为你指点一番拳法上的不足。你可要好生施展?”
老天师说完这几句话,便从袖中乾坤取出一套茶具,悠哉游哉地泡茶。
楚褚的面色缓和了不少,原来是让我指点啊,早这般说话,我至于跟您老怄气吗。
陆行端详着两位的神色,心里微微一笑:三叔还是太单纯了,就是不知道老天师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了。
周平走到一处空旷处,右脚后撤一步,脚画两仪之姿,大臂展开,拳起鲲鹏之势。
拳风起而不肆虐,张弛有度。拳至快时如八极之雷崩,拳至缓时如太极之巧劲。东南西北为四方,天地为轴,恍如在泰山之巅、昆仑之顶,拳法有周公吐脯、天下归心之意。
陆行微微皱眉,好生精妙的拳法,内劲藏两仪,拳势如奔雷,一股子王霸之气啊。
楚褚双目圆瞪,目光惊愕,光是那开始的拳架便让他心头一揪,其后的章法变换更是让他一身道韵翻云吐雾,恨不得立马跟着打拳。
“兄台,此拳可有名?能否教我?”
周平打完最后一式,气走小周天而收拳。
“禀前辈,此拳名为太平拳。拳意共八字,力有余怠,大智若愚。”
“可否再打一遍?其中招式我已记,但内劲的转乘变换我尚未理清。”
楚褚面色焦急,躬身讨教,然忘了最初的不屑之意。
周平退后一步,和面色痴狂的楚褚拉开距离。
“此拳仅打一遍,章法、内劲皆变化无穷,唯有其中的八字拳意不变。”
“只打一遍?好、好吧。怨我,方才轻视你了。”
楚褚苦着一张脸,内心满是懊恼,一双铁拳置于胸前无处安放。
瞧着楚褚窘迫的模样,陆行微微一笑,想不到平日里在雪津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三叔,也有如此姿态。总归三叔是自家人,我得帮帮他。
陆行对老天师微微拘礼,诚恳道:“老天师能否让周平再打一遍?就当我陆行欠你一个人情。”
“世子方才也听见了,此拳变化无穷,用拳之时心思空灵,随性而出,观拳者或可记其形,但施拳者已忘气机回转,便是周平有心再打一遍,亦是不同之拳了。”
老天师整理着茶几,缓缓道来。
“哎呦!”楚褚愤恨地捶了下自己的大腿,脸上竟露出万般委屈:“若是我记清方才之拳,我便能摸到武道第八楼的门槛了!我……”
这世间有如此之拳?能助人登临大道之上?陆行闻此唏嘘,只得出声安慰若得若失的楚褚:“三叔莫要惆怅,我虽不懂大道,但人生之事,总有错过之时。”
就像我逃了宋倾然的婚礼。这句话陆行是在心里说的。
“我曾听闻,春秋之时墨子铸白玉十二楼,天道不认,降下天雷削去顶上三层。自此,人间武道才有了九楼之说。武道第九楼,也由此被冠以‘白玉京’的名讳。”
陆行抬眉思索,所说皆是古书所载。
白玉京……老天师眉头微蹙,当今天下最有可能踏入武道第九楼的,除了墨学的几个老家伙,就该是雪津城的那位了吧。
“我欲饮酒断长生,醉落满天霜。”老天师一脸唏嘘,巾帼添红妆,一把无痕剑,压得整个江湖二十年抬不起头。
幸好那位不修道,否则以她的命格……想想就让老天师心头打了个冷颤,贫道可不像被一个女娃骑在头上。
“再过几日便是立秋,世子何时下山?”
陆行心下苦笑,老天师这是下逐客令啊。
“三叔既然来了,我便不再叨扰,今日便走。”
老天师微微一笑,打趣道:“不再与宋倾然再见一面?今日一别,再见可就不知何时了。”
“还是不见为好,恐再增悲伤。有一句话劳烦老天师转告丫头,‘吃好睡好、切莫消瘦了。’”
陆行起身拘礼告退,带着楚褚徒步而下龙虎山。
……
山门处
一个青衫女子手忙脚乱的将行李往马车上搬,目光时不时眺望着山上的方向。
“我说这位姑娘,你这般站着道,是否有些不讲道理了?”
守门的道士笑问,并无多少恶意。
小钰瞪了道士一眼,抿着嘴不说话。若不是公子交代过不能暴露修为,她怎会被这些行李难住。
道士也没再出声询问。所幸这会并没有人上山,这位姑娘想站道就让她站道吧。
“小钰?”远远的,陆行瞧见了山门口的小钰。
待走近后,瞧着马车上大包小包的行李,陆行心下明白了,小钰是想和我一起下山。
“公子……”小钰跑至陆行身前,眼眶红红的:“我不想一个人留再龙虎山。”
“公子带上我好吗?我不会给公子添麻烦的。”
楚褚嘿嘿一笑:“世子带上这丫头吧,我们这一行也的确要一个丫鬟伺候。”
哪想小钰根本不领情,朝着楚褚吐舌头。
“谁要伺候你一个糟老头子,脏脏臭臭的。”
“哎,你这丫头,老夫帮你说话呢?”楚褚气不打一处来,在山上被老天师欺负也就罢了,在山下还能被一个女娃奚落。
“好,你就跟着吧。”陆行哭笑不得,为二人打起圆场:“三叔,您堂堂武道第七楼——山巅境的强者,就不要跟一个丫鬟计较了,多掉身价。”
“武道第七楼——山巅境!”小钰两眼冒金星,她自小在雪津城长大,听的最多的就是武道上三楼的故事,我竟然骂了一位这样的强者,完了完了。
“你是、你是陆行?”
守门的道士总觉得陆行有些眼熟,半天功夫才认出来。
左右两位守门的弟子寻声赶来。
“陆行在哪?长老有令,速速拿下!”
陆行微微皱眉,寻常弟子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看来老天师也不想伸张此事,也没将事情通告众弟子。
三名弟子祭出法器,一人向壮硕的楚褚而去,两人一左一右包围陆行。
陆行不动声色,只是向楚褚点了下头。
楚褚受意,轻打一个响指,三名抱丹境的弟子趴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三人这才上了马车,马受鞭打而动,往山下奔去。
过了山下稻田,此刻已瞧不见昨日的草棚。
“三叔,已经出了龙虎山的地界了。你该告诉我雪津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和老天师皆称呼我为世子,可世人皆知,我陆行无心于世子之位,这才在龙虎山躲清净。”
陆行问道,这个疑惑他直到出了龙虎山才问出口。
“世子可还记得,当年与你争夺世子之位的孙琦?”
楚褚脸色严肃,挥马鞭时多了几分力道,似是发生了让他都汗颜的事情。
陆行点点头:“当然记得,孙琦在武道上的天赋远高于我,比之长姐也仅是逊色。又是老城主的孙子,愿意追随他的人不少。”
“孙琦死了。”
话如雷音,让整个车厢内的空间都停顿了一瞬。
“阁老们觉得是公子动的手。”
“怎么可能?”小钰含齿蹙眉,着急道:“这三年我与公子隐居在龙虎山,与那孙琦无半点交际。”
楚褚将小钰的神色收入眼中,看着不像是说谎的样子,而一旁的陆行却是低头不语。
“本来,一个月前便是孙琦加冠继承世子之位的日子。可孙琦念及世子退让之恩,欲往龙虎山邀请公子参加冠礼。”
“这一去,便没再回来,一剑穿心,孙琦死在了北地与幽州的边界。而龙虎山距那里不过六十里。”
见陆行还是沉默不言,楚褚有些心慌,加重了几分语气。
“阁老们本打算让黑骑带世子回去,只是有傅沐出面阻拦,这才折中让我来龙虎山。”
“阁老需要一个交代,你能明白吗?”
小钰焦急地看向陆行,她才不信自家公子会杀孙琦。
马蹄颠踏,前边有一处断崖,路很陡。
在长达十余分钟的沉默里,陆行终于开口了。
“所以,让我回去完婚是假?拿我问罪是真。”
楚褚的面色缓和了不少,愿意说话就好。
“并不尽然,若此事与世子无关,婚姻之事自可提上日程。若是有关,那就看世子如何应对了。”
“如何应对……呵,”陆行伸出右手握住小钰冰凉的双手,微微一笑:“放心,人不是我杀的。”
“三叔,此地离贾城最近,我们先去那里歇脚。”
“我倒要看看,是谁把主意打到本公子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