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就好,”姜雅芝稍稍起身,没好气地瞪了眼陆行,道:“不然某个小憨货会以为我这神医的身份是吹出来的!”
“身子还是虚的,这几日多吃点补气的,”姜雅芝来带一侧的案前,提起衣袖,挥笔写下一撮亮丽的小字,药方算是开好了。她将宣纸丢给陆行,撇嘴道:“你还是多上点心吧,到手的姑娘若是自裁,有你哭的。”
榻上,董向雪单手撑着床坐起身子,靠着床沿,张望地看向屋里的所有人,许是方才被姜雅芝揭穿了,看向姜雅芝的目光有些怯弱;再是看到魏颖时,她的眼中闪过倾慕之色;在看到小钰、柳丹扬和黎芮时,眼神逐渐平淡。她没说话,眼帘垂落,眼角泪滴,不肯再看陆行。
陆行端着药方,呆愣地看着董向雪,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听姜雅芝的话,董向雪是装昏迷,平日里他和魏颖没少聊到有关董王两家的事情,那董向雪应当都知道了。
“公子,把药方给我吧,我和柳姐姐去熬药。”小钰连忙上前接过陆行手中的药方,再是拉上柳丹扬朝屋外走去,临走前不忘向魏颖使了个眼色。
魏颖会意,连忙拉起黎芮的手,惊呼:“黎芮,练琴去,听说你也入了小宗师的境界了,我们比划比划?”
“比比就比比,”黎芮哼地一声,便夺门而去。
魏颖抬眉看了眼姜雅芝,沉默稍许,直到姜雅芝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她才离开院子。
姜雅芝抿着嘴,原本热闹的屋子忽的变得空荡,她的眉头稍紧了一会,才一脸郑重地对陆行叮嘱道:“小憨货,别做什么坏事,她心神都经不起折腾的,你好好哄。”
随后,姜雅芝便离开了屋内,顺手捎上了门。
董向雪低着头,双手揪着床褥,既不看陆行,也不说话。
陆行搓着手,有些拘谨,“我去给姑娘倒杯水。”
说着,陆行从桌上倒了一杯热茶,再是来到董向雪的榻前。床边有一个小小的凹陷,是陆行前几日坐出来的,陆行蹲在床边,偷瞄着董向雪的面色,递上热茶,“姑娘,要不自己来吧。”
“对不起……”董向雪没接过热茶,眼泪哗哗滴落,床榻前湿哒哒一片。
“对不起……”她面色苍白,青丝散乱在耳畔,额前有发丝杂乱贴着,“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陆行抬眼看了眼床帘,叹气道:“姑娘是后悔救我了?想不到我是个薄情的人?姑娘救我,我却杀了你家,更是将你族流放。”
“呜呜……”董向雪扑倒在枕上,右手攥拳,打在她自己的脑袋上,声声掷地。
陆行将热茶放在案上,拽住董向雪的右拳,喝道:“事已至此,糟践自己有用吗?每个人都要对自己做出的事情负责,董宽联合王泰和造反,那便要付出血的代价。”
“我本不该留着你,你活着,对于世家大族就是一根刺,”陆行的左手落到董向雪的脑袋上,为她梳理青丝,“耳边风、枕边语,难免不会秋后算账。”
董向雪埋头哭泣,对陆行的话充耳不闻,她的右拳被陆行牢牢拽着,挣脱不开,她就用左手敲着自己的脑袋。
“怎么!”陆行吓唬道:“你要与我怄气?要我把你五花大绑吗?”
见董向雪还是一下接一下敲着她自己的脑袋,陆行无奈用左手紧拽住董向雪的左手,“你伤心也罢、难过也罢,可以后的日子终究是要过的。有我在,就不会让你糟践了自己,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与我说,我尽量满足你。”
“放开我……”董向雪闷在枕头里,声音很轻。
陆行松了开董向雪的手,见她没有再用手锤脑袋,便端起一旁的热茶,道:“你若是不愿意自己动手,我喂你,反正前几日都是我亲自喂的。”
“公子杀了我吧,我没什么挂念的了,你要杀谁我拦不住,我对不起董家人。”董向雪说道,声音有些苍白,带着哭腔。
陆行叹气道:“为我挡刀,你后悔了?”
“没,”董向雪忽的从床上爬起身子,直勾勾看向陆行,眼中平淡无波,她拿过陆行手中的热茶,也不嫌烫,一饮而尽,“公子不能死,董宽没把董家普通人的命当命,公子若是死,他和零星几个人或许能跑进大周的疆域避难,但董家其他人会替公子陪葬,那时候死的人会更多。”
“我为公子挡刀,救他们的命,是想保董家。”董向雪低头,看着手中空荡荡的瓷杯,手指弯曲,和杯子较劲。
“谁想到董宽贼心不死,一搏到底,我舍命挡刀,终究拦不住他的取死之心。我说对不起,不是跟董宽这等人说的,孙琦一死,他就疯了,他把权势看得太重。我是跟董家那些不知情的人说对不起,可董宽囚禁我,不让我外出,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陆行宽慰道:“若是蒋家的人都跟姑娘一般明事理,董宽若是有姑娘一半的仁心,何至于有此祸事?”
“叫我向雪吧。”董向雪抬头,眼中多了许多光彩。
“我若是活着,世人会在背后说道公子的,公子让我喝毒酒假死,此举不是王道、不是霸道,亦不是仁义君子的作为。”
“坦白说,公子救我,反倒令我有些失望了。”
“哈哈,”陆行轻笑道:“可还记得那日宴席你是如何回答颖儿的问题的?”
“你说‘太平’二字,那便当知我为人,王霸非我意,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止戈息战,这才是我的心愿。”
说着,陆行夺过董向雪手中攥着的茶杯,嘻嘻一笑,“等着,我去给你再倒上一杯茶,你知我心意,可称呼一声知己。”
待陆行将新茶抵上,迎着陆行美滋滋的面色,董向雪美眸一颤,别人家的世子、皇子,那都是高高的、远远的,一副恨不得住在月亮上单的意思,可眼前这个面容俊秀的男人,却是这般的亲和,离得近近的,没有一点世子的架子。
“真好,北地有世子,是北地的福分。”董向雪在心头嘀咕,她对陆行并没有恨意,甚至说有七分倾慕,三分欢喜。
那会儿,董宽找到她,说是要将她献给陆行,让她寻找机会刺杀陆行,她作为董宽的女儿,平日里都是持着董家的饭长大的,所以她就答应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陆行抵达平河郡的消息放出,董宽第二次找到她,送来了一副画像,那是陆行的画像,并敲定了刺杀的日期。那时的她心头皆是冷意,她知道若是杀了陆行自己也活不了,但是她作为董宽的女儿,又不得违抗父命。
可董宽没想到,便是她也没想到,随着愈发了解陆行,她每一日看闺房内陆行的画像时,心境都是迥然不同的,她知道陆行是个很好的,陆行或许不能当一个合格的王,但只要陆行活着,北地的子民就能夺过一天安生的日子,有就是从那时起,她的心思变了,她不想杀陆行,想用自己的死来唤醒被权利蒙住双眼的父亲。
“向雪、向雪。”陆行用瓷勺打开董向雪的厚唇,再是撬开她的牙关,为她喝下热茶。
“啊、咳,咳,”董向雪连连咳嗽,回过神来的时候喉咙里塞满了茶水,她抿着嘴看向陆行,无奈道:“公子别喂了,向雪有手有脚,还是自己来吧。”
董向雪拿过陆行手中的茶水,边吹起边道:“便是公子不杀我,我也注定不能在外边抛头露面了,公子的行为不厚道,只顾着你自己内心是否会亏欠,然不在乎我的感受。”
这番数落下,陆行却是面不改色,平淡道:“我不愿委屈了向雪,向雪若想为自己正名,我今日就发罪己诏,大不了去找蒋家认错,姑娘的罪责,由我担着。”
“呵、呵,”董向雪轻笑道。“公子去向蒋家认错?蒋镇可是个聪明人,他可不会当众驳了公子的面子。”
陆行苦笑,道:“那你可愿在我的院子里待着?至少把伤养好,之后你要做什么,我绝对不拦着。”
董向雪摇头,轻声道:“我不该在公子的院子里久留,时间久了,外人会议论的。公子也不必为我下罪己诏,你要回雪津城的,书上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公子斩齐睦、过夸娥关、兵退冉王,这积累了一路的势,不当折在我的身上。”
“我是要做的,世人称我为‘白雪’,公子就做一缕春风,让我消融吧。”
这番话说完,陆行算是听明白了,董向雪要走的心思已然敲定了,向她这般有主意的女子,谁都难以动摇她的选择,所以,陆行选择尊重。
“好,你要走可以,我不拦着,”陆行看着董向雪的眼睛,正色道:“但我与你做个约定,一不能轻生,二不能活的委屈了。”
“若是我从旁人口中得知你做此二事,我便把你抓回来。本世子可以做春风,也可以做冬雪!”
“谢谢公子,”董向雪点头答应,微微晃头,似是在期待以后的日子。
“公子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我会亲眼看着,你掌北地,看往后的四季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