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过很多血腥的场景,在大雪山中为了生存有时必须要放下一切心理负担。
但不管是狼的同族相噬、还是羊被生吞活剥,这一切都还是建立在生存的基础上,是“不得已而为之”。
而眼下这种,单纯把血腥和暴虐当做娱乐,甚至保管和欣赏,都让他从生理到心理感到不适。
毕竟就算是狼和秃鹫,也只在想要吃的时候才会去杀戮。
吴径行似乎松了口气,将那枚婴儿心小心翼翼地取出后,又把盒子放回了房梁上。
邱少鹄在考虑怎么从对方手中把信物再拿过来,毕竟这调虎离山之计也是自己想的,总不能就让他人坐收渔利。
他的眼睛一闪,敏锐看到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又悄悄躲在了窗户后不出一点声息。
吴径行拿到了信物之后准备离开,虽然他瘸了一条腿,却不知为何脚步飞快,几乎眨眼间就走到了门户之处,看不清他到底迈了多少步。
在他靠近了大门的一瞬间,脚下踩着的路如同活过来了一般,须臾向前再度延伸,这一下之中,眼前的门户从近在咫尺再次变得遥不可及,不管迈了多少步,也都无法靠近。
吴径行立刻停了下来,看到了从门户后,走出了一个工匠。那工匠仿佛与整个房间都有着特殊的亲和,吴径行和邱少鹄都能感觉到,在他走进之后,整个房间都产生了咄咄逼人的气息。
“轰!”地面忽然碎裂无数,是吴径行踏碎了地砖,朝着门户猛然前进,连环的步伐极为迅疾,空气都似乎被撕裂,锐风铺面,整个房间都随之摇摇欲坠。
那工匠用手扶住了外侧围墙,原本摇摇欲坠的房屋立刻稳定住,地面的裂隙再度加大,像是要拖拽着吴径行坠落其中,无底深渊还在步步逼近。而后房屋的每一处窗子也都随之打开,窗影交错,彼此延伸出无数道路,都在干扰着吴径行的判断。
纵然吴径行步伐神速,一时也被拖入到无穷迷宫中一般,进退不得。
这也是邱少鹄第一次见到百工之道,这房间因工匠而成,自然随其所欲,可以自由对敌。
吴径行步踏天罡,每一步都出乎意料,然而暗合道理,从重重迷障之中,踏出了最为清晰的一条路径。
破八荒,游千古,吴径行一步之间,几乎天下可往。
房檐被撕破,砖瓦纷飞,如雪片万千。在一片白茫的灰尘中,一点金色显得极为显眼,自上而下,从小到大,瞬间变为千钧金锭,紧紧粘附在了吴径行的那条瘸腿上。
跛子因为只有一条腿可用,往往会忽视残废的另一处肢体,吴径行此刻也吃了这个亏,那些金锭贴在跛足上,重量却是作用在整个身体的,吴径行的行动明显放缓,而且滞涩的感觉也愈发显眼。
商贾之道,千金重量,又岂是常人可以承受的。
邱少鹄分明看到,安荣当掌柜此时就站在房顶,他手中的算盘化为无数金色碎屑,从上面纷纷飘落。
房屋中,匠人的操纵下,房屋大梁也开始弯曲,如一条蛇般朝着吴径行横扫过来,随后又分化出无数枝条般,像一整张蛛网,在挥舞中让人眼花缭乱。
吴径行忽然凌空而立,他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但几乎连气流也跟不上他的脚步,完好的那条腿在空中不断踩踏,每一块金锭也随之破碎,仿佛在刀尖上跳舞。
但他自己也无法摆脱那些贴在自己身上的金锭,工匠和掌柜一时也奈何不了他,场面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僵持之中。
掌柜的手中的算盘很快也就消失殆尽,而为了维持金锭继续落下,他咬了咬牙,从指尖挤出一滴血,血迹出现,金锭重生,他的脸色却苍白不堪,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
商贾借贷,透支潜力,看似解一时之急,然其中代价之大,又不问可知。
只是这般僵持下去,终究还是对吴径行不利。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天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会再度赶来。
几乎被人忽略的,是一颗毫不起眼的珠子,滴溜溜滚到了地上。紧跟着,爆鸣声起,雷霆万钧的气势笼罩了全场,尤以掌柜和工匠所站立的位置最为浓烈。
雷声轰鸣,爆炸的正中房屋的主梁被直接炸断,整间屋子从上到下彻底垮塌,而失去了这个杰作载体,工匠再也无法发挥出任何手段。
余及到吴径行,他虽然没有受伤,但那颗婴儿心却被直接炸飞了出去,外面一道身影一闪,一把抓住了它后,就不见了踪影。
邱少鹄看准了恰当的时机扔出了雷洗珠,既逼退了各方,又拿到了信物,可谓一举多得。之后他不敢怠慢,手腕上飞爪弹出,钩在了远处一个房顶上,将自己拉了过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里。
他知道吴径行的脚程之快,因而靠跑绝对摆脱不了对方。仗着潮门城的建筑多高大且密集,用两个胳膊上的飞爪不断在房檐间飘荡,如蜘蛛吐丝般飞快前进。
耳畔听得呼呼风声,还有一道破空声由远及近。不用多想,必然是吴径行追了上来。眼见速度摆脱不了对方,邱少鹄又在空中用飞爪不断改变着方向,在错综复杂的地形中不断消失又出现。
然而自始至终,身后的脚步声就始终没有停下来,甚至越到后来,对方似乎先一步到了自己必经之路上,就像是预判到了会从哪边离开一般。
不得已,邱少鹄只得停下,收起了勾爪落到一个荒废的庭院中。
吴径行紧跟着落下,他只有一条腿是完好的,但落得稳稳当当。
苍老的手直接伸出,说:“把东西还我!”
“对不起,此物我也有大用。”邱少鹄将那婴儿心用布包裹了起来,说。
“我会给你一些补偿。”吴径行说着拿出了一沓银票,“这是一千两,罗氏商会中,过两天会再来一件东西,你去把它买下,照样能找到安息之地的痕迹。这算我的一个人情,你修为不如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随手把银票扔到了庭院一旁的布满灰烬桌子上,几乎把后路也都给邱少鹄安排好了。
“如此说来,我若不接受,就是不识好歹了?”邱少鹄眼光闪烁,走到了桌边,将被布包着的婴儿心放下,抬手将那一叠银票拿起。
一个闪身,吴径行也到了他身边,就要把信物拿走。
“等等。”邱少鹄忽然说,将银票递还给了吴径行,说:“这数额不对,不是一千两。”
“怎么不对?”吴径行接过了银票,仔细再看一遍说:“你再看看,分文不少!”
“是我唐突了。”邱少鹄收下了银票,飞快离开了这里。
吴径行拿起信物就走,很快就离荒院数百米外。
不过想起来另一事,猛然间停下,又把那信物重新拿出。
拆开了布包,见到里面放着的,是一个鲸骨密纹。
吴径行愣了片刻,才意识到邱少鹄是趁着把银票还给他的一瞬,再度将信物掉了包。
偏偏自己的注意力全在银票的数额上,对那小子近在咫尺的小动作都没察觉。
他的腿天下无双,但很显然,手和眼还不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