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少鹄在一瞬间想了许多种可能,但其中至少有一半因为过于荒诞而放弃,另一半则因为没有证据而放弃。
归根结底,这终究还只是上古的隐秘,至今到底有人知晓真假,已经无从考证。
甚至连这些壁画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只是后人牵强附会都无法确定。那么继续纠结于这些事情,也显得毫无意义。
一念及此,他不由得有些想笑。
笑安息之地仅仅为了这个不知真假的传闻,就闹得如此大张旗鼓。
只是在这个洞穴中,就算他真的笑出了声,也无人在意。
赤阳符的火焰逐渐熄灭,这是他最后一张符文。火光消失,四种重归亘古的黑寂。
邱少鹄无奈,只好将那星图的光华作为照明之物,毕竟对此他早已轻车熟路。
多年前在夜晚苦读中,他也不知道多少次用星图的光线来节省照明的灯油。
雾霭般的光线,在接近墙壁图案的那一刻,明显又有了些许的明亮。
邱少鹄微微眯眼,发现就在眼前这几乎被侵蚀殆尽的壁画中,一条条奇特的线条,顺着星图的光彩,开始汇聚。
每一条光线的尽头,都延伸到了一个未知的远方,那里似乎原本都有着一颗星辰来相互对应,但眼下只剩下一片空白,所以光线的尽头,似乎只剩遥遥无期。
唯独一处孤立的光点,反而显得最为清晰,在那里透彻而明亮,展现着自己的独一无二。
可是唯独在那里,充斥着一种特殊的暴虐与诡诈,似乎天地都要因它的出世而翻云覆雨,搅动着世间的乱局命途。
“九宿之,七杀?”
邱少鹄认出了这个独特的星宿,那个和贪狼、破军并列的至凶命星。
而在星图上,骤然爆发出明耀的光彩,在光辉落幕后,星图的一角中,也倒印出了七杀星的轮廓。
也是从这一刻起,残缺的星图,无形中多补完了一角,纵然微不足道。
“七杀星宿,也曾被记录在星图之中,而也是因此,之前它才会有所感应吗?”邱少鹄却因此疑惑更生,“这处壁画,到底是何人留下的?为什么……”
他将手贴在了壁画的墙面,尝试着感应到更多的细节。
岩壁很冷,很粗糙,摸上去就像刚刚浸湿在水中的石头,让人触摸却有些烦闷。
邱少鹄忽然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伴随着七杀星的归位,他的触觉上的感官,比原本似乎都要敏锐了许多。
像是现在,仅仅靠着掌心的震动,他隐约就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响动,而不需要像原本一般,需要用眼睛去看才能确认。
由远及近,仿佛有着一些无规律的震颤,在随着巨大的声势,向这里迅疾靠近。
一丝警兆陡然间笼罩在他的心头。
“轰!”剧烈的声响传来,他身后原本进入的洞口轰然坍塌。
余势不止,整个洞穴都开始垮下,无数碎石从顶端掉落,要把整个空间都掩埋在尘土之中。
岩壁的壁画开始崩碎剥落,这些原本记载了无数隐秘的瑰宝,此时纷纷被毁灭于无形,彻底变成无用的碎屑。
仿佛天地倾塌,整个顶端骤然坠落下来,将洞穴残存的空间都挤压殆尽。
邱少鹄大吃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显然,如果不做些什么,他就要被直接活埋在了这里。
从侧面感觉到了一丝光亮,转过头来能够看到,原本面前的壁画岩壁在垮塌中出现了另一条通路,不知有什么奇特的力量暂时维持着它的完好,但毫无疑问此时它就是邱少鹄逃出生天的唯一途径。
毫不迟疑,邱少鹄朝着这宝贵的通路迅速跑去,沿途感觉到无数碎屑在身边落下,还有数块巨石落在身侧,险之又险,差一点就见他压在下面。
崩塌的风波,转瞬之间蔓延到了这里。唯一的通路在尘土飞扬中也变得愈发逼仄。这些邱少鹄统统抛之脑后,他只知道,如果不能趁着现在赶快离开,连这最后一线生机也要从手中溜走。
无形之中,危机感激发出了他的潜力,他将真气几乎全部聚集在了双腿上,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外冲去。
连落下的石块,也纷纷被他撞开,没有什么可以停止他的步伐。
洞穴幽深,在前面得之不易的光亮,从肉眼可见的洞口变得越来越小,几乎就要彻底断绝。
邱少鹄心急中,速度再次加快,几乎都不要比吴径行慢上多少了。
眼前得之不易的光线,忽然被一股异样的黑暗取缔。
那是一股特殊的碎石,夹杂着大量的水流,混合成了泥石流一般的形态,不知从何而来,将整个洞穴瞬息淹没。
邱少鹄被这股石流冲击,骤然眼前一黑,再也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黑暗之中,是无助填满了人的感官,连气流的声音都显得极为奢侈。
死寂,绝对的死寂,但不是空落落的。
一切都在靠近,靠近,像是绝望,掐住了人的脖子,只能接受被它勒死,而无法反抗。
连时间的概念,似也被一同模糊。所以邱少鹄也不清楚自己是过了多久,才恢复了知觉。
第一个感觉,就是呼吸的困难,每吸进一口空气,下一口都变得更为奢侈。因为在狭隘的空间中,空气本来就是有限的。
他几乎动也无法移动,因为碎石填充了他周边的每一个角落,将他的四肢牢牢固定住,连手指都动不了一下。
甚至每呼出一口气,因为胸部被挤压得狭小,周围的碎石都会自动滚过来,填充了这宝贵的间隙,让他连扩充胸部多吸进一口气都快要做不到。
这就是最后的结局吗?
他有些难以接受。
或许,自己还能够做什么来作为反抗?
像是说在快要被憋死的情况,在最后快要窒息的时刻,自己反而应该用尽全力,去尽力呼吸、大口呼吸,用挣扎来告诉这个绝望的天地,自己到了最后还没有放弃?
也许这样也算一个不错的结局,至少自己努力过了,挣扎过了。
就像自己被孤独地抛弃在大雪山中,绝望地等待着一天又一天太阳的升起那样。
就像这样……
不对!
邱少鹄心中猛然闪过一道光。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这不是自己应该做的事。
用自己努力过了作为借口,来安心等待着死亡的结局,又和自欺欺人有什么区别?
这不应该是自己的抉择。
到了现在,自己也不应该放弃。
就像是在雪山中那样,哪怕是耗尽了力气用力爬、哪怕是失去了一切武器用牙咬,也不放过那些试图吃自己血肉的该死的狼群,也要一口一口咬死它们!
我还不能在这里停下。
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
云地村死的那些人,杨莫、谭英、曾辉、沁瑯、沐芳姐……那许许多多原本活生生的生命,他们的仇自己还没有报呢!
还有那些该死的人,自己还要去杀!
纵然我不知道他们到底都是谁,但那些人都是必须要杀的!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哪怕追到地狱,自己也要把他们一个一个都给杀了!
我还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冰冷冷的水不知从哪里滴落到他的脸上,冰凉的感觉刺激得清醒了一些,也更为振奋。
小男孩谭英曾告诉过自己,如果被困在山洞里,只要能找到水源,就肯定有出路。
在云地村中,谭英的父亲曾是最好的工匠,常去深山探险寻找材料,没有人比他知道得这些事情更详细!
邱少鹄奋力挪动着全身,朝着水流的源头爬去。在周边土石成为了前进的阻碍,需要先把它们清理干净。
可现在手脚都动不了,这原本轻易的工作,现在也显得无比艰难。
但没关系,自己动不了手脚,但还有嘴。
他大口张开了嘴巴,猛然将眼前的土石一口吞下,又吐到另一边,挖掘出一点狭隘的通路。
邱少鹄不断张开嘴,重复着这个过程,有时吞下的土石来不及吐出,就顺势吞到了肚子里。狭隘的通路在这般野蛮的挖掘中变得渐渐开阔,水流的痕迹也愈发明显。
终于,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水迹汇聚成涓涓细流,从眼前一个丁点大小的孔洞中渗出。邱少鹄用嘴朝着那里猛咬了下去,最后一点土石被掀开,湍急的流水瞬间冲入,强大的涡流横扫,卷席着他的身躯,身不由己地向外滚了出去。
浑浊的水浸泡着全身,又慢慢变得清澈,邱少鹄从失去方位中勉强稳住了身形,在汹涌的流水中奋力向上游了过去。
水从深慢慢变浅,岸边的景色历历在目。为了减轻负担,邱少鹄解下了背后的箱子,朝着远处的岸上远远扔了出去。
轻身游动中,“哗啦”水声,邱少鹄终于将头伸出到了水面上,贪婪地呼吸着这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
全身泡在水中,他已经到了浅水滩,带着湿透的全身站起,跌跌撞撞地向着岸边走去。走到了滩涂沙地上,忽然全身瘫软,一下子跌坐在地。
原来方才的一通折腾,他早已筋疲力尽。之前精神集中还不在意,此时稍稍松懈,无尽的疲惫感立刻涌了上来。
倒在沙滩上,大口喘着粗气,邱少鹄睁开双眼,看到东方山间。
旭日初升,阳光透过云朵,散射出粉红的光彩,光线彼此连接,映照在远山地面上。翠绿的树木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缘,整齐排列严整而肃穆,如化作了一条康庄大路。
在路上,所有人都能踏上坦途,开启新的一天。
邱少鹄忽然笑了出来。
他狼狈不堪,却坐在地上放声大笑。
谭英曾经说的是正确的,只要顺着水源的方向,自己就能脱困。
自己终于度过了最危险的一劫,自己终于可以活下去了!
笑声如鹰啸、如鹤唳,在山谷间久久传响。
直到嗓子干涩,再也发不出声音。
随后只觉得一阵反胃,翻江倒海的感觉涌了上来,邱少鹄趴在旁边大口呕吐着,将刚刚吞下的泥土一股脑全都吐了出来。
砂石充斥着口腔的感觉,几乎要让人发狂。
片刻之后,一切才渐渐安静。
邱少鹄只想直接躺下,好好休息一番。
“你拿到引路之物了?!”
一股阴冷的气息,伴随着同样阴冷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邱少鹄勉强回头,看到之前那安息之地老妇人就站在那里。
她的目光如钩子一般,似乎就要穿透邱少鹄,将他的心也直接挖出来。
老妇人此时全身灰尘,白发散乱,嘴角、鼻子各处都在流血,几乎和邱少鹄一般狼狈。
唯独一双眼睛,还是凶狠至极。
邱少鹄心中一紧。
此刻他气力全无,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机关箱里倒是还剩下几枚雷洗珠,但箱子刚刚已经被他扔在了一旁,此时完全不在手边。
当此之时,几乎已经别无他法。
老妇人步履蹒跚,朝着邱少鹄迈出一步。
这仅仅一步,似乎就耗尽了她的一切生机。随后不知为何,软软倒下,再也没有气息。
另一个人影则站在她背后,看着这一切,叹息道:“唉,罪过。”
“竹籁大师?”看到对方的身份,邱少鹄脱口而出。
眼前此人,正是岭川宗的掌门,也是失踪了许久的竹籁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