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就是帝鸿圣皇与五道的关联。
邱少鹄仿佛堪破了世间一个秘密,此刻念头极为通达。
按照上面所说,五道自那之后,确实一直传了下去,然而由于年代过于久远,道统的秘密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失真,导致现在的人也已经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像是“天道”,应该就是百官之道,文人以学识传递知识,启迪民智,作为辅佐皇帝的帮手和同僚,这点与帝鸿所规划的天道指责相符。
并且现在的官职,也维持着一品到九品的体系,与修行境界相仿,应该就是上古遗存至今的佐证。
帝鸿传下来的“地道”,以勇武为本,则都成了武将和习武之人的前身。
“神”“鬼”二道,则保留了更多原本的特点,像是安息之地所用的法门,明显就都是鬼道的绝学。
至于“人道”,发展至今则显得最为杂乱,商、医、工、乐,几乎没人觉得这些百工的本职实际上在上古会归于一个道统。
不同的道统,从那时起就泾渭分明,一旦选择,再难以跨越,否则必入歧路。
无怪乎后世无忘岛,会留下“歧路无道”这句箴言。
邱少鹄感慨万千时,忽然见那个在写注释的人,手中的笔忽然停了下来,随后笔势一转,又开始写别的内容。
“以上种种,包括群星图案,皆为前代隐秘。流传甚久,真伪已不可考证。尤其为星图,与今日星空已不可对照,不知其故。但既知晓,不得不将其记录以下,留待后人查证。”
看来阳天星宿的位置,是这个人和这些上古隐秘一起留在这里的。星图既然能与之对应,难道这个星图,也是上古之物?
若是如此,它的年代未免就太过于久远了。
而那个人,还没有停下,写到这里还在继续:
“今因海港扩展,地脉变动,海水不断倒灌,致使灵气衰竭,修行圣地不复存续。然海港已开,万千民众赖以为生,吾辈虽为世外修士,也当成其所愿,不应有所恨。故今日起,潜窟不复于此,遗留游魂修行种种,待后人有缘所见……”
“游魂之法,境界九重,依次为:九重印魂、八重出窍、七重尸解、六重阴神、五重辟梦、四重斩尸、三重解形、二重阳神、一重羽化……”
“宗门不复存,吾身为掌门,亦无所留念。潜窟掌门常数樟绝笔于此。”
常数樟写完,终于转过身,露出了一张苍老的脸。
一切到此,戛然而止。
邱少鹄的意识离开了星图空间,重新回到了洞窟之中。
眼前那些图案仍旧历历在目,经历了岁月的洗礼虽然让它们有些暗淡,但还是尽力保持了原貌。
那副阳天星宿,则是彻底被星图收入到内部,不复存在。
只有周边的其他繁星,还有暗淡的微光。
旁边常数樟曾经所留的字迹,则几乎黯淡无存,若不是知晓有人在上面写过字,恐怕连一些细节也无法察觉。
原来如此。
想到最后常数樟留下的信息,邱少鹄有些感慨。
灵气因海港的扩展而衰竭,但潜窟心怀大义,没有阻碍,反而选择自行离去,将此地交还给大众。
这对于常数樟,想必是极为痛苦的。
当熟悉的变为陌生,亘古的也会改变,只剩下自己格格不入,如同一个异类。
那么,错的是不变的自己、还是改变的周遭?
一切似乎矛盾无解。
所以他才会选择留下这些绝笔文字。
天地是亘古的长存,所追求的却是改变;人心是脆弱的易逝,却渴望永恒的安宁。
而在那之后,整个地域,或许也是因为海水倒灌而彻底崩塌、海岸退后百里,将曾经的一切彻底掩盖。
只有这些图案和文字,还记录了不变的过往。
邱少鹄心有惆怅。
下意识的,他想要触碰一下常数樟遗留的文字,算作怀念前人。
在触及文字的前一瞬,他无意中察觉到一些细节。
就是,这些文字,虽然早就残破不堪,还能看出来,边角、笔锋很丰满。
字形的变化,很重要吗?
极其重要。
字如其人,一个人在写字时的精神状态,也能落到文字的变化上。
就如同现在人能通过前人的书法,猜测出当时写字之人的状态,是生病、还是精力旺盛。
而一个心灰意冷之人,绝望时留下的最后文字,按理来说会因为精神空虚、手指颤抖,到了边角的地方,或多或少都会因力道轻微而有些残缺。
但常数樟留下的文字,仔细来看却笔画刚劲、字体浩然,根本不像是一个求死之人会留下的。
难道说,常数樟还活着?
邱少鹄想到了这个可能。
是啊,自己单纯被这些文字误导了,却没有想过,能到达一宗之主位置的人,一个修行多年心智备受磨砺之人,怎么可能因为这等事就要主动绝笔?
况且对于游魂之术,转生本就是家常便饭,死亡在他们看来,反而是一个新生起点。
对常数樟来说,他可能的确去“死”了。
死掉的只是作为潜窟最后宗主的常数樟。
而后他转世,投胎到了别的人家,作为一个新生的个体,重新活了过来。
借此也斩断上一世的因果,摆脱了老朽的躯体,开始了新的一生?
很有可能。
那他现在又会在哪里?还在隐姓埋名?
种种的可能让邱少鹄一时思索了许多。
片刻一动不动。
直到空旷的洞穴中,再次有着风吹过。
邱少鹄回过神来,觉得全身有些僵硬。
这种僵硬感不是因为劳累或是别的原因,而是皮肤感觉到了锋利的气息,而不敢随意乱动。
敏锐的触觉,让他能更敏感地分辨出那对自己有敌意的气息。
那感觉,就像是自己身陷敌阵,被万千把刀,同时对准了全身。
在僵直的感觉中,邱少鹄慢慢转过身。
他看到了一道突兀的影子。
无法想象对方是什么时候来的,也根本意识不到对方又是什么时候到了自己的身后。
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极致的危机感,像是一把刀尖放到了自己的鼻子上,那种令人窒息的危机。
对方没有怜墨那么强,但怜墨这样的高手从没有过对他表露出杀机。
也不像成庭栋那样血气冲天,但那种滂沱的元气,绝对又比成庭栋的修为更加深厚。
毫无疑问,这是邱少鹄面对过的最可怕的敌人,甚至让他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逃跑的可能。
“你从这里,拿走了什么?”对方开口说话了,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清冷,无波动,如山上的坚冰,高高在上又毫无人情。
而在黑暗中,也看不清对方的容貌。
“你是安息之地的人吗?”邱少鹄冷冷开口。
安息之地拿走了海图,他们如果找过来,自己也丝毫不意外。
他那琥珀色的双眼,锐利得对视着女子,分毫不让。是即便面对着最为强大的敌人,也不会低头的桀骜。
遽然之中,邱少鹄全身被更强烈的危机所笼罩。
金石交击的声音,无数利刃摩擦,从各个角落中闪现而出。
明明看不到任何兵刃,慑人锋利的气息,已经将自己彻底笼罩。
像是金戈铁马,是横扫千军的气魄,让自己变为千夫所指。
又和成庭栋杀伐惨烈的血气不同,只有最纯粹的凛然,像是自己只是一个军阵棋局中的小小棋子,除了迎接最后被粉碎的命运,根本无法逃离。
女子干脆利落的出手,根本就没有第二句废话。仅仅这份决然,就足够让人感到可怕。
三月二十,春分已至。
在这个隐秘的洞府中,所有的,只是最为凶厉的煞气。